陆夫人远远望着凉亭里的儿子,陆思竹青年才俊,容貌完全遗传了陆父陆母的优质基因。一双随了父亲的桃花目眉眼含情,内眼角微微向下,眼尾阴影处微微发红。偶尔被风沙迷到眼睛的时候,就会端着一副泪眼盈盈泫然欲泣的模样,像是受了惊的小兔。和母亲一样的轻薄嘴唇稍显薄情,但是那即使不笑也时刻上扬着的唇角却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思竹,不要怪母亲。”陆夫人喃喃。
陆思竹捧着书卷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一只小飞虫落在他的指尖,陆思竹无声盯着小虫。一阵微风吹起,湖面在阳光照映下泛起粼粼的波纹。
虫子被波光吸引,振了振翅膀迎风而起。它在湖面上盘旋了一圈,没有找到可以落脚停歇的地方,终于失去力气坠了下去,结果挣扎了没几下就沉入了水底。
陆思竹一时有些怔愣。
陆夫人看着失神的儿子内心一阵懊悔,但是为了长远考虑,有时候必须要做出一些必要的牺牲。陆夫人不忍再看下去,转身离开了。
陆老爷给顾家那边递了消息,顾家很满意,让陆老爷等好消息。得到了顾家的肯定答复,陆老爷松了口气,万事俱备,接下来,就要处理眼下最要紧的事了。
陆老爷叫来亲信嘱咐了几句,傍晚时分,有小厮带着一个穿斗篷的人悄悄从后院小门进了陆府。
晚上陆老爷在书房和人密谋,只见穿斗篷那人从怀中拿出一只小木箱,打开来看,是一套金制的首饰。
陆老爷心下疑虑,只见那人开口:“把这献给夫人,务必让夫人穿戴好,危急时刻定会起到保护作用。”
第二天,丫鬟伺候陆夫人洗漱。穿戴首饰时,陆夫人问:“这套之前没见过,老爷最近新得的吗?”
“是,老爷说今天重要场合,不能失了分寸。”
陆夫人没有再说什么,任由丫鬟给自己穿戴着,有项链、手镯、竟然还有脚链。看来老爷对顾家真挺重视,竟然安排了从头到脚的一套。这应该是这些年来自己最夸张的一套首饰了。
陆夫人心想:等下不管要做什么都得求老爷把这套给自己留着,等思竹以后科考中榜,说不定能有机会穿戴好见儿子一面。
满心欢喜的陆夫人来到了前院,还没来得及进屋门就两眼一黑倒了下去。一个道士打扮的男人在陆老爷的身后跟着一同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撕下了门上的一道符纸,随即交代陆府的下人抬出之前准备的棺材。
陆夫人被放进棺材中,道士点燃了几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陆夫人身上穿戴的金饰骤然变化成为五个金环,分别套在她的脖子和西肢处。随着道人的咒语声金环慢慢收缩着,没一会儿就己经勒得紧紧的,像是生长在了陆夫人的皮肉里。
陆夫人不知道是昏过去还是死掉了,首到棺材盖严都没有睁开眼睛。
“诶,听说了吗,陆家的那位。”
“哎呦,可不是说嘛。”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陆家那位陆夫人,有术士说她命中带煞,和自己孩子相克。陆家老太太心善,没有将她赶出门去,只是从陆少爷出生把他和陆夫人分开了。前些天,陆夫人犯了煞气,得了重病就这么去了。不过陆家人心善得了因果,其他人倒是没被传染。”
“真的假的,好好的人就这么突然没了。”
棺材店老板说:“当然是真的,陆家可是从我这选了最好最厚实的棺椁。我家的棺椁严丝合缝,质量一流呢。怎么样,要不要给你家老头老太太订一副?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啊。”
“神经,想发财想疯了啊。”
汤屏向下望着街道上讨论的众人,心里泛起酸楚。她不知道该不该转换自己的立场,一边是惨死的幼年小兔,另一边是被陆家抛弃埋于地下的陆夫人。一时间汤屏并没有感受到大仇得报的快乐,心底余下的只有凄凉。
她飘到陆夫人坟头,恰巧看到陆思竹站在那里。
陆思竹对着墓碑喃喃了一句:“母亲。”一阵风吹来,似是陆夫人在回应。
晚上,陆思竹带着小厮出了门,刨开陆夫人的坟地,陆夫人静静的躺在棺材中。
陆思竹剪断了紧紧勒住母亲脖子的金饰。陆夫人本来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看着自己的儿子泪如雨下。接着陆思竹剪断了剩下的金饰,陆夫人从棺材中坐了起来。
“思竹。”
陆思竹避开了自己母亲殷切的眼神,他扭过头去,攥紧了拳头又松开,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过来紧紧盯着眼前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开了口:“母亲,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陆夫人本来快要绽放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她低下头,不敢看陆思竹的眼睛。
“思竹,母亲知道错了。”
“母亲,今晚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母亲。我无法原谅,无论是母亲做的事还是父亲做的事。我明白你们事事替我考虑,因此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母亲,我没有资格求你原谅父亲,也没有资格替温郢去原谅你。”
“思竹,你跟母亲一起离开这里吧,我们本就不属于这里。”
“可温郢她……”陆思竹摸了摸手腕上的珠串,白色的圆珠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温润细腻的触感勾起了他眼底的一丝眷恋与温柔。没有迷失很久,很快他神色清明道:“我这条命早就属于陆家了,倒是母亲,你该离开了。离开,不要再回到这里。”
陆思竹和小厮把坟墓重新填好,不远处的山丘上,一只黄鼠狼深深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陆家不久后被以通敌叛国罪名抄家,陆家老少被监斩,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过几天和尸体一起丢到野外焚烧殆尽。余下几十口家眷流放途中遭遇匪徒袭击,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时间一转就来到许多年后,饥肠辘辘的黄鼠狼来到一处人类的村庄。看到小心翼翼防备自己的兔妈妈,它不禁咂舌:“愚蠢的兔子,依附于人类。”
观察了几天终于被它逮到了机会,咬死了几只小兔,本想就地饱餐一顿。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剩下两只小兔瑟瑟发抖的眼睛,它竟然有些下不了口。
“但是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要怪就怪你们愚蠢的母亲吧。” 说完它把兔肉叼回到了自己的巢穴,来来回回了几趟,天己经蒙蒙亮了。
因为忌惮人类,它没有再去叼剩下的食物,反正这些也够暂时果腹了。那几只等天黑再去就好了,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捡到剩下那只。反正死掉的兔子对人类也没什么用嘛,大概会被随手丢到什么地方吧。
几天后,它站在屋檐上看着那个人类远去——那个为了几只兔子半夜出来蹲它的疯女人。
“狡猾的人类,差点让老娘吃了亏。”
屋檐上不知从哪儿升起一团白雾,黄鼠狼一边说着人话,一边走进了白雾中。
汤屏醒来,看了看表早上七点钟,过会儿就得去上班了。
“真是做了一个好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