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角遇到你》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核弹。没有宣发,没有炒作,只凭借五分钟一集、总共十二集的体量,在短视频平台掀起的滔天巨浪几乎要掀翻整个行业的天花板。马俊饰演的李哲,那份带着粗粝感的深情和偶尔流露的笨拙少年气;田甜饰演的林晓,眼泪里藏着星辰的倔强和破碎感,精准地击中了庞大都市人群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爆了。毫无征兆,却又像积蓄了太久的力量,轰然炸响。
拍摄现场不再是那个霉味混杂的狭小工作室,而是租用了正规影视基地的精致布景。空调冷气充足得让人皮肤发紧。马俊和田甜刚结束一场重头戏,两人都有些脱力,坐在折叠椅上小憩。化妆师小心翼翼地给田甜补妆,指尖拂过她眼底淡淡的青黑。
“甜甜姐,闭眼。”化妆师轻声说。田甜顺从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疲惫的阴影。
马俊则拿着手机,拇指飞快地滑动着屏幕,嘴角噙着一抹压不住的笑意。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又看数据呢?”田甜睁开眼,声音带着点沙哑。
马俊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你看!甜甜!破亿了!单集播放量破亿!话题讨论度霸榜前三!我们……我们真的火了!”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火焰,那里面翻涌着狂喜、难以置信,还有一种田甜感到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兴奋。
田甜看着屏幕上那一长串令人眩晕的零,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巨大的喜悦像温暖的潮水漫过脚踝,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她接过手机,指尖划过那些滚烫的评论:
“甜俊CP锁死!钥匙我吞了!”
“李哲看林晓的眼神!啊啊啊我没了!这就是爱情啊!”
“马俊好帅!田甜好美!演技绝了!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
“求现实里也在一起!太配了!”
“大家……好喜欢我们。”田甜喃喃道,一种被认可的暖流包裹着她,驱散了连日拍摄的疲惫。她看向马俊,发现他也正灼灼地看着自己,那眼神里的热度几乎要将她融化。
“不是喜欢我们,是喜欢我们在一起的样子!”马俊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一种新生的力量感,“甜甜,我们成了!我们真的成了!”
“卡!很好!这条过了!”王导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满意。“休息十五分钟!马俊,田甜,状态保持住!特别是那种‘非你不可’的磁场,观众就吃这个!”
马俊立刻松开田甜的手,站起身,对着王导的方向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阳光又带点痞气的笑容,扬了扬手:“放心吧王导!包在我身上!”那姿态,自信飞扬,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田甜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戏服,对着王导的方向微微鞠躬,笑容温婉:“我们会努力的,王导。”她的回应,依旧带着学生时代对师长的敬重。
王导点点头,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锐利依旧,却似乎多了一点别的、沉甸甸的东西。他没说什么,转身去查看监视器回放。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十倍速快进键。
通告单排得密密麻麻,喘息的间隙被压缩到极限。从一个摄影棚赶往另一个采访间,从品牌站台活动飞到另一个城市的粉丝见面会。闪光灯成了生活的背景音,无数话筒争先恐后地递到嘴边。
“马俊先生,你和田甜小姐在剧中的化学反应太绝了!请问现实中你们也是情侣吗?”一个女记者的问题带着兴奋的尖利,话筒几乎要戳到马俊的下巴。
马俊熟练地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坏又无比迷人的笑容,手臂自然地环上身边田甜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田甜的身体有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随即被他手臂的力量安抚住,配合地露出一个甜蜜羞涩的微笑。
“这个嘛……”马俊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最后深情地落在田甜脸上,“我和甜甜,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至于其他的……”他故意停顿,吊足了胃口,才在台下爆发的尖叫中笑着说,“留给大家想象的空间,不是更有意思吗?” 他巧妙地避开了首接回答,却用暧昧的动作和言语将“甜俊CP”的热度推向更高峰。
台下快门声疯狂响起,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昼。
田甜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手指却在身侧悄悄蜷缩起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马俊掌心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温度,也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那不是紧张,是一种表演式的、充满掌控欲的张力。他的回答滴水不漏,迎合了所有期待,却让她心底某个角落,泛起一丝微凉的陌生感。
另一个采访间。背景板是巨大的《转角遇到你》海报。
“田甜小姐,粉丝们都说你们的爱情是神仙爱情,能分享一下你们保持爱情甜蜜的秘诀吗?”主持人笑容可掬。
田甜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马俊。他正侧着脸,对着台下某个粉丝聚集的方向,露出完美的西十五度角侧颜杀,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他似乎没听到这个问题。
田甜收回目光,对着话筒,声音温柔而真诚:“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秘诀。就是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吧。就像现在,工作很忙,压力也大,但能一起面对,一起努力完成好每一个作品,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她说的,是此刻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马俊这时才仿佛回过神来,立刻接话,笑容灿烂地对着镜头补充:“对!甜甜说得太对了!而且啊,我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她开心!比如她喜欢小动物,我就偷偷给她准备惊喜……”他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一个并不存在的、精心准备的“惊喜”细节,语气宠溺,眼神深情,每一个微表情都恰到好处,引得主持人连连惊叹,台下粉丝更是尖叫连连。
田甜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她安静地听着,配合地点着头,扮演着那个被宠爱、被惊喜的幸福小女人。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惊喜”,从未发生过。他描述得越生动,她心口那丝微凉,就蔓延得越快。她忽然想起那个闷热的出租屋夜晚,他指着窗外广告牌说“要给你最好的”,如今,他确实在努力“给”,只是方式,似乎和她理解的“好”,有了微妙的偏差。他沉浸在构建一个完美的、供人膜拜的爱情神话里,而她,只想在疲惫的深夜,能和他安静地吃一顿不用被镜头追逐的饭。
休息室里,短暂的喘息。只有他们两人。
田甜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卸妆棉擦去了脸上的脂粉,露出真实的疲惫。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有些空茫。
马俊则精神奕奕,对着手机屏幕整理着发型,一边刷着社交媒体上关于他们最新采访的讨论。“甜甜,你看这条!‘马俊看田甜的眼神拉丝了!甜度爆表!’ 哈哈,说得好!咱们的‘眼神拉丝’可是上了热搜的!” 他语气兴奋,带着一种战利品般的炫耀。
田甜放下手,从镜子里看着他神采飞扬的侧脸:“俊,刚才采访……你说的那个惊喜……”
“哦,那个啊!”马俊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眼睛依旧没离开手机,“随口编的,效果好就行!粉丝爱看这个!CP粉是我们的根基,得喂糖!懂吗?越甜越好!”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技巧。
田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比如“可是我们真实的相处不是这样的”,比如“我不想我们的感情变成表演”,但看着他沉浸在流量数据带来的巨大满足感中的侧脸,那些话哽在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出口。窗外城市的灯光透过百叶窗缝隙投射进来,切割着他英俊的轮廓,那光如此明亮,却让她觉得有些冷。
“怎么了?累了?”马俊终于放下手机,注意到她的沉默,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语气带着他特有的、如今听来却有些模式化的宠溺,“再坚持坚持,等这个月忙完,我带你去度假!好好放松!去马尔代夫怎么样?拍点美照,又能上一波热搜!”
田甜闭上眼,靠在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淡淡古龙水的气息。怀抱是暖的,话语是甜的,承诺是美好的。她努力说服自己,这只是成名路上必经的过程,他还是他,那个在毕业典礼上说要和她一起飞的马俊。
“好。”她轻声应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妥协和一丝疲惫的依赖。
机场大厅,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的开水。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顶棚。安保人员手拉着手,组成一道脆弱的人墙,在汹涌的人潮中艰难地开辟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甜俊!甜俊!甜俊!”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带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
“马俊!我爱你!”
“田甜!看这里!田甜!”
“啊啊啊!他出来了!马俊!老公!”
无数的手机高高举起,屏幕亮着,汇成一片晃动的星河。刺眼的闪光灯如同暴雨般疯狂闪烁,几乎没有间断,将整个接机口映照得如同白昼,又瞬间陷入令人目眩的黑暗,周而复始。空气里弥漫着汗水、香水、还有某种因过度激动而散发的荷尔蒙气息,闷热而粘稠。
马俊和田甜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艰难地挪动着脚步。田甜紧紧抓着马俊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她被巨大的声浪冲击得耳膜嗡嗡作响,眼前是无数张因激动而扭曲变形的脸孔,挥舞的手臂,闪烁的灯牌(上面写着“甜俊永恒”、“马俊唯爱田甜”),还有那些黑洞洞的、疯狂追逐着他们每一个表情的镜头。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攫住了她,仿佛被剥光了扔在闹市中央,无所遁形。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想把自己藏起来,却被身边的马俊轻轻捏了捏手。
“甜甜,抬头,微笑。”马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和指令。他的手臂有力地环住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护在自己身侧,同时,脸上己经扬起了那个被无数镜头捕捉过、被无数粉丝尖叫过的、无懈可击的、阳光又带着点痞气的迷人笑容。他从容地对着各个方向挥手,甚至精准地捕捉到几个举着他名字灯牌的粉丝聚集点,对着那边送出飞吻。
“啊啊啊啊——!”飞吻的方向瞬间爆发出能刺穿耳膜的尖叫,人群更加疯狂地向前涌动,安保组成的人墙剧烈地摇晃起来。
田甜被马俊带着,被迫抬起头,努力扬起嘴角。她学着马俊的样子挥手,笑容却有些僵硬,眼神里带着一丝强撑的镇定和无法掩饰的仓皇。她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都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暴露在千万双眼睛之下。一个粉丝的手几乎要抓到她的头发,她惊得猛地一缩,后背撞进马俊坚实的胸膛。
“别怕,我在。”马俊的声音依旧沉稳,手臂的力道带着保护意味。但田甜抬眼看他时,却撞进了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她此刻的惶恐不安,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沉醉和一种被巨大成功托举到云端、俯瞰众生的兴奋与渴望!那光芒如此炽烈,如此陌生,几乎灼伤了田甜的心。他享受着这一切!他沉醉于这山呼海啸般的崇拜和热爱!这狂热的浪潮,对他而言不是负担,而是证明他价值的勋章,是通往更高处的阶梯!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女声穿透嘈杂,带着哭腔嘶喊:“马俊!看看我!我爱你!为了你我可以去死!”这极端而疯狂的告白,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田甜强撑的镇定。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马俊却仿佛没有听到那极端的话语,或者听到了也毫不在意。他的目光越过疯狂的人群,投向机场大厅远处那几块巨大的、播放着当红明星广告的LED屏幕,眼神变得更加炽热和深邃。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野心。仿佛那屏幕上的位置,己经向他敞开了大门。
终于,他们被艰难地护送到了保姆车前。马俊绅士地护着田甜先上车。就在田甜弯腰钻进车厢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是依然在疯狂尖叫、推搡、试图冲破安保防线的粉丝海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涨红、扭曲,眼神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狂热。无数的手机镜头依旧对准着他们,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那景象,壮观,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吞噬一切的力量感。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喧嚣,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转的低鸣和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田甜脱力般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场面还在脑海里翻腾。
马俊却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没有丝毫疲惫,反而充满了亢奋的红光。他扯松了领带,看着窗外依旧不愿散去的人群和闪烁的灯光,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野性的光芒。
“看到了吗,甜甜?”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快意,“这才是活着!这才叫价值!被这么多人疯狂地爱着、需要着!”他转过头,眼中燃烧的火焰尚未熄灭,灼灼地盯着田甜,“我们成功了!这只是开始!我们会站得更高!高到让所有人都只能仰望!”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力量和野心,像鼓点敲打在田甜的心上。然而,田甜看着他兴奋得发亮的眼睛,听着他描述那“被疯狂爱着”的“价值”,心底深处那丝在拍摄间隙、在采访中、在每一次他熟练构建“甜蜜”时累积的微凉,终于汇聚成一股冰冷的寒流,无声地蔓延开来,让她在这暖气充足的车厢里,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疲惫地闭上眼,没有回应他燃烧的豪言壮语。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掠过,流光溢彩,编织着一个巨大而虚幻的梦境。她靠在冰冷的车窗上,仿佛只有这冰冷的触感,才能让她确认自己真实的存在。车子载着他们,也载着这虚幻的繁华和悄然滋生的裂痕,驶向未知的、被强光笼罩的前路。而那个曾经在简陋出租屋里,对着窗外霓虹发誓“初心不变”的青年,他的侧影在飞速掠过的光影中,似乎正被那强光一点点地吞噬、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