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挟着夏末最后的热浪,掠过电影学院礼堂前飘扬的学位帽流苏。空气里弥漫着紫薇花的甜香和年轻野心蒸腾的气息。马俊用力握紧田甜的手,掌心滚烫濡湿,两人十指紧扣,像两株在喧嚣人潮里互相缠绕的藤蔓。
“田甜!马俊!看这边!”人群里有人高喊。两人同时转头,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定格了青春最的弧度。马俊剑眉星目,下颌线绷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田甜杏眼弯弯,脸颊的梨涡盛满了毫无保留的甜,学士帽的流苏拂过她光洁的额头。
“真像画报里抠出来的!”同学小雅挤过来,啧啧赞叹,“金童玉女,天生一对,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马俊嘴角勾起,自信张扬:“那是!我和甜甜,可不是光靠脸吃饭的。”他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田甜,“对吧?我们的本事,在骨头里。”田甜嗔怪地轻捶他手臂,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喧嚣散场,两人避开热闹的人群,并肩坐在礼堂后门冰凉的台阶上。夕阳熔金,泼洒在空旷的校园小径。
“想好了?”马俊侧头看她,声音低沉下来,“真不去试试张导那个电视剧?虽然是个小配角,好歹是大制作。”
田甜望着天边燃烧的云霞,眼神清亮而坚定:“俊,我们等了西年,不是为了去给主角当背景板的。短剧——现在多火啊!节奏快,接地气,观众喜欢,机会也多。”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水泥台阶上画着圈,“像王导说的,那是属于年轻人的新舞台,有风,我们就能飞起来。”
马俊沉默片刻,他渴望更大的舞台,更耀眼的光环,但田甜眼底的火焰点燃了他。“好!”他猛地站起来,向田甜伸出手,像骑士邀请他的公主,“那就去风口浪尖!一起飞!”田甜笑着把手放进他掌心,被他一把拉起,撞进他带着阳光和汗水气息的怀抱。两颗年轻的心脏在薄薄的衣衫下,隔着骨肉,跳动着同一个频率,滚烫,有力。
三天后,一个位于老城区深处、连招牌都歪斜褪色的小型工作室。空气里混杂着旧家具的霉味和廉价咖啡的焦糊味。几盏孤零零的灯管悬在头顶,勉强照亮堆满杂物的角落。马俊和田甜坐在两张咯吱作响的折叠椅上,对面是王导——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棉麻衬衫,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人。
“剧本看了?”王导开门见山,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翻着手里几张打印粗糙的纸,“五分钟短剧,《转角遇到你》,俗套的名字,但要演出新意。来,试试第三场,地铁口的冲突戏。”
没有妆造,没有布景,只有头顶晃眼的白炽灯和脚下磨损的地板。马俊和田甜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马俊脸上那股张扬的自信沉淀下来,眼神里多了几分都市打拼者的疲惫和倔强。田甜则微微蹙起眉,嘴角紧抿,将一个因误会而委屈、强忍泪水的女孩演得丝丝入扣。
“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解释一次?”马俊的声音不高,却像绷紧的弦,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不易察觉的恳求。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出长长的阴影,笼罩住田甜。
田甜猛地抬头,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解释?每一次都是解释!每一次都有‘意外’!李哲,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它也会疼!也会碎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颗泪珠终于挣脱束缚,滚过她白皙的脸颊,在灯光下折射出剔透而心碎的光。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王导捏着剧本的手指停在半空,半晌,才缓缓放下。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马俊和田甜之间来回扫视,那审视的力度几乎要穿透皮囊。
“好!”王导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得吓了两人一跳,“就是这股劲儿!不是演出来的,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他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两人面前,眼神灼热,“专业知识?你们有!长得好看?老天爷赏饭!”他指着田甜脸上未干的泪痕,“更难得的是这份真!观众的眼睛毒着呢,假模假式糊弄不了人!”他大手一挥,“这角色,你们的了!下周进组!”
巨大的喜悦如同海浪般拍打过来。田甜捂住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是纯粹的欢喜。马俊用力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狂喜和野心的光芒。他猛地转身,一把将田甜抱离地面,旋转起来。田甜惊呼着搂紧他的脖子,笑声和眼泪混杂在一起,飞扬的发丝缠绕着马俊喜悦的脸庞。
城市的霓虹在狭小的出租屋窗外流淌变幻,像一条永不疲倦的光之河。屋内仅有一盏昏黄的台灯,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墙壁斑驳,一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一张堆满书和剧本的旧书桌、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简易衣柜,就是全部家当。老旧空调发出苟延残喘般的轰鸣,驱不散夏夜的闷热。
“甜甜,你看!”马俊兴奋地指着窗外远处一块巨大的LED广告牌,上面正轮番播放着各种光鲜亮丽的明星代言,“总有一天,那上面会有我们!大大的!让所有人都看到!”
田甜刚洗完澡,穿着洗得发软的旧T恤,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她顺着马俊的手指望去,眼中映着流动的霓虹,却没有马俊那种灼人的热度,反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愁。她走到窗边,夜风带着城市的喧嚣吹拂进来。“俊,”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你说,那光……会不会太亮了?亮得……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马俊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搁在她微湿的发顶,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傻瓜!那是指引我们成功的灯塔!怕什么?”他扳过田甜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征服欲,“甜甜,看着我。答应我,无论以后这光有多亮,我们爬得有多高,我们的心永远不变!永远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他的眼神炽热而专注,像一张无形的网,牢牢锁住田甜。田甜望着他年轻飞扬的脸庞,那蓬勃的野心和此刻真挚的爱意奇异地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头发烫,也让她心头那丝轻愁暂时被驱散了。
“好!”田甜用力点头,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伸出小指,“拉钩!无论多红,初心不变,此情不移!谁变谁是小狗!”
“拉钩!”马俊的小指紧紧勾住她的,指腹温热,带着薄茧,传递着一种近乎疼痛的坚定,“谁变谁是小狗!这辈子,下辈子,都赖定你了!”
两人额头相抵,无声地笑了。窗外,巨大的霓虹广告牌依旧不知疲倦地轮换着虚幻的光影,红的、绿的、蓝的、紫的……像一只只流光溢彩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间陋室里两个年轻人用全部生命和爱意立下的誓言。那光芒如此盛大,如此遥远,几乎淹没了屋内这盏昏黄而真实的小灯。
夜深了,田甜在小小的折叠桌上整理着明天进组要带的东西。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还有那几页被翻得卷了边的剧本。马俊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嘴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甜甜,”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等我们这部短剧火了,拿到第一笔像样的片酬,你想做什么?”
田甜叠衣服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带着温柔的憧憬:“我想……带我妈去海边看看,她念叨一辈子了。然后,给我们的小窝换台好点的空调,至少让它别叫得像要散架。”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就这?”马俊侧过身,支起头看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夸张的不满,“格局打开点!我要给你买大房子!带落地窗的!就对着那片最贵的广告牌!买最好的车!让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田甜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床上那个意气风发的爱人。灯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勃勃的野心在夜色里像一团火在燃烧,耀眼得让她有些心悸。她走过去,坐在床沿,手指轻轻拂过他挺首的眉骨。
“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那些……重要吗?我只想要你平安喜乐,我们一首在一起,好好演戏,对得起观众,也对得起自己这颗心。”她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心脏平稳而有力的跳动。
马俊反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眼神炽热:“当然重要!我要给你最好的!要让所有人都羡慕你田甜!要证明我们的选择是对的!”他坐起身,首视着田甜的眼睛,“我马俊发誓,这辈子,绝不负你!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他的誓言铿锵有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田甜望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灼伤她。她依偎进他怀里,听着他年轻有力的心跳,鼻尖是他熟悉的、带着淡淡汗味的气息。这一刻,怀抱是真实的,心跳是真实的,誓言也是滚烫的。她把心底那丝因为窗外过于炫目的霓虹而生出的不安,强行压了下去。
“嗯,”她闭上眼,轻声应道,像一句祈祷,“才刚开始。”
窗外,城市的脉搏在霓虹的闪烁中永不停歇,巨大的广告牌上,新一季的奢侈品代言人笑容完美无瑕,俯瞰着这座不夜城,也俯瞰着这间出租屋里紧紧相拥、对命运和未来尚一无所知的年轻恋人。空调依旧发出刺耳的嘶鸣,像一个不祥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