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雪阁的空气在白哉推门的刹那,冻得比狛村队长的冰线还结实。他端着药碗站在那里,墨色的死霸装像一片凝固的阴影,目光沉沉地扫过惠信面前疯狂旋转、标注着“金丹重生计划V2.1”的灵子模型,再落到我手里捏着的那片金灿灿、散发着可疑芥末味的薯片上。
时间仿佛被千本樱钉在了原地。
惠信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投影仪。她手忙脚乱地去关投影仪,结果按错了符文键,模型非但没消失,反而“嗡”一声放大,那个代表我魂体的模糊人形轮廓和代表白哉意志锚点的粉白光点,在房间里投下巨大的、不断闪烁的光影,简首像在开学术研讨会。
“呃……朽木队长……” 惠信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容,试图用身体挡住模型,“我们在……讨论……呃……新型义魂丸的能量稳定性模型!对!稳定性!呵,那什么,我家涅队长叫我回家吃饭了,我先走了。”说要,惠信逃命似的跑了。
白哉没说话。他端着药碗,一步步走进来,木屐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极轻却如同重鼓敲在我心头的笃笃声。他的目光掠过模型上刺眼的“金丹重生”字样,最后定格在我脸上。那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不再是禁地的愤怒和慌乱,而是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被压抑的惊涛骇浪——震惊、不解、被欺瞒的刺痛,以及……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也吞噬的无力感。
“咳……”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想把手里的薯片藏起来,结果动作太急,牵动了内腑,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喉咙里腥甜翻涌,我赶紧用手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刺目的鲜红。
“绯真!” 白哉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我的还要白!他几步抢到榻前,药碗被他随手放在矮几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半跪下来,冰冷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想要拉开我捂嘴的手查看。
“没事……咳咳……呛到了……” 我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胡乱地用袖子抹掉血迹,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薯片……有点辣……”
白哉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袖子上那抹刺眼的暗红,又看向矮几上那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苦涩药味的汤药,再看向房间里那个还在闪烁的、昭示着我即将“消散重生”的冰冷模型。他周身那股压抑的灵压如同风暴前夕的死寂,沉得让人喘不过气。他没有再追问模型的事,只是沉默地拿起药碗,舀起一勺,递到我唇边。
“喝药。”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
我看着他微微泛白的指节,看着他眼底深处那片汹涌却死死压抑的寒潭,所有狡辩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我乖乖地张嘴,温热的苦药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更深的苦涩。他知道了。他知道了这具身体的倒计时,知道了我可能还有渺茫的“以后”,却也知道了这“以后”里,可能不再有他。
房间里只剩下我喝药的轻微吞咽声,和音梦投影仪发出的微弱嗡鸣。气氛沉重得如同铅块。
几天后,当那碗苦涩的药汁终于压下胸腔里翻腾的血气,我靠在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风吹落的樱瓣:“大白” ,我转过头,看着正在收拾药碗的白哉:“我想回趟流魂街。”
“你的身体……”白哉不赞同的皱眉。
“就是因为这身体,” 我打断他,“我想再看看我们相识,相知的地方,想去再看看笑情姐。”他听完我的请求,沉默了很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好。” 他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应允。他站起身,墨色的家主袍服拂过地面,“我陪你去。”
“嗯,我们这次偷偷去,不告诉惠信。”我在白哉耳边悄悄说。
“好。”白哉轻笑,实在也是有点烦恼惠信的吵咂。
穿过静灵庭高大森严的城墙,踏入流魂街地界的那一刻,到处都是嘈杂的叫卖。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竟让虚弱的身体都仿佛注入了一丝活力。
“咳咳……” 兴奋没维持两秒,又被一阵咳嗽打断。白哉立刻伸手扶住我的手臂,力道沉稳而带着不容抗拒的支撑。他眉头紧锁,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不赞同。
“安啦安啦,死不了。” 我摆摆手,努力挺首腰背,指着前方的街道,“看!流魂街,你老婆的‘龙兴之地’!”
白哉:“……”
来到街角那间熟悉的破旧茶寮——笑情的茶馆。
简陋的茅草顶,歪歪斜斜的木板墙,门口挂着一个褪色发白的布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茶”。一切似乎和我记忆里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门口多了一个小小的、忙碌的身影。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瘦瘦小小的,像棵营养不良的豆芽菜。她正费力地搬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装满浑浊茶水的木桶,小脸憋得通红,脚步踉踉跄跄,桶里的水晃荡着,溅湿了她破旧的草鞋和半截裤腿。她有着一头罕见的、如同紫水晶般剔透的短发,一双同样色泽的大眼睛里,盛满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早熟和小心翼翼的坚韧。
“露琪亚!慢点!别摔着!” 茶寮里传来一个温婉却带着疲惫的女声。
“知道了,笑情妈妈!” 小女孩脆生生地应着,努力稳住水桶。
露琪亚?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的心湖,漾开一圈莫名的涟漪。
我拉着白哉的手臂,快步走过去,声音带着故地重游的兴奋,“笑情姐!笑情姐!我回来看你啦!”
茶寮里闻声走出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荆钗布裙,面容温婉,眼角己有了岁月的细纹,但笑容依旧温暖。正是当年在我饿得奄奄一息倒在垃圾堆旁时,给我一碗热汤、救了我一命的茶馆老板娘——笑情。
“哎呀!” 笑情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小……小绯?!是你!真的是你!” 她快步迎上来。
“笑情姐!” 我一把抱住她,感受着那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我回来看你了!” 我松开她,指着旁边沉默如冰山的白哉,语气带着点小得意,“你看,白哉也来了。”
“朽木大人!” 笑情微笑看着我们,就要行礼。
“不必多礼。” 白哉的声音清冷响起,阻止了她的动作。
“笑情妈妈,水来了。” 小露琪亚终于把水桶挪到了门口,累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她抬起那双紫水晶般的大眼睛,好奇又带着一丝怯意地打量着我和白哉,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小声问:“姐姐,你也是从静灵庭来的大人物吗?和朽木大人一样?” 她看着白哉的眼神,充满了孩子气的敬畏和向往。
“我啊?” 我蹲下身,平视着她,努力忽略胸口传来的闷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以前也住在这里,就在茶馆旁边。”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茅房。
露琪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显然无法把眼前这个穿着漂亮衣服、被尊贵的朽木大人小心呵护的姐姐,和流魂街起来。
“真的?” 她小声问,带着一丝希冀。
“真的。” 我肯定地点点头,伸手想摸摸她柔软的紫发。指尖还未触及,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的一切瞬间天旋地转!黑暗如同潮水般从视野边缘汹涌扑来!
“绯真!” “姐姐!”
白哉的惊呼和露琪亚带着哭腔的尖叫同时响起!
我最后的意识,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撞进一个冰冷而坚实的怀抱,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还有露琪亚那双瞬间被惊恐和担忧填满的、紫水晶般的大眼睛……
再次醒来时,视线有些模糊。熟悉的药味混合着一种……劣质茶叶和炊烟的温暖气息。我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头顶是简陋的茅草屋顶,身下是铺着干净旧布褥的硬板床。这里不是静雪阁,是笑情的茶寮里间。
“醒了?” 白哉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未散的恐慌。
我侧过头,看到他正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他褪去了那身象征身份的死霸装,只穿着素色的里衣,墨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他手里端着一碗水,正用干净的布巾蘸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的额头。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他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红血丝,里面盛满了后怕和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我溺毙的哀伤。
“我……我睡了多久?” 我声音干涩沙哑。
“不久。” 他放下布巾,将水碗递到我唇边,示意我喝一点,“卯之花队长用传讯神机指导笑情夫人,给你用了些温和的草药。”
我小口喝着水,目光扫过房间。笑情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担忧。而小小的露琪亚,则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小手紧紧攥着衣角,那双紫水晶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里面盛满了不安和纯粹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