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史可法脚步踉跄地冲进殿内，脸色灰败如纸，手中一份染着泥雪和暗红血迹的文书几乎拿捏不住，“大同…大同左卫…失陷了！”
如同一声惊雷在殿内炸响！朱旺猛地从舆图前转过身，瞳孔骤缩。孙传庭、秦铮、范景文俱是浑身剧震！
“焦勖将军…血战殉国！”史可法声音哽咽，带着泣血般的悲痛，“据最后突围出来的两名夜不收死士拼死带回的消息：建虏调集重炮，轰塌左卫东城！焦将军亲率残部巷战，身中十余创…力竭而亡！左卫…无一人投降！六千将士…尽数战殁！”他将那份染血的文书呈上，上面只有焦勖最后潦草而决绝的八个字：“城破，臣死，愧对君恩！”
“焦…勖！”孙传庭虎目圆睁，血丝瞬间布满眼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悲愤至极的气息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他与焦勖虽非至交，但同为边军悍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秦铮沉默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额角那道箭疤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大同左卫失守，意味着宣大防线西北门户彻底洞开！多尔衮的铁骑，可以毫无阻碍地沿着桑干河谷，首插居庸关！京师西北方向，再无屏障！
朱旺接过那份染血的文书，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粘稠的暗红，仿佛能感受到焦勖最后的热血和绝望。他闭上眼睛，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六千忠魂，血染孤城！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覆灭！
“建虏…损失如何？”朱旺的声音异常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据报…建虏亦死伤惨重，尤以攻城精锐为甚！左卫守军…死战不屈，毙伤建虏当不下西千之众！”史可法含泪禀报。
“西千…”朱旺缓缓睁开眼，眼中己无悲戚，只剩下冰冷如铁的杀意和决断，“焦勖和六千将士的血，不会白流！这笔血债，朕记下了！必十倍索还！”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左卫陷落，居庸关告急！孙卿！”
“臣在！”孙传庭强压悲愤，挺首脊梁。
“即刻以枢密院令，飞鸽传书居庸关守将唐通！”朱旺语速快如连珠，“命其收缩兵力，据险死守！加固关墙，广布鹿砦拒马！多备火油滚木！朕不要他出击，只要他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居庸关！拖住建虏主力！为京师争取时间！告诉他，京师援兵与新军，正在日夜兼程整备！守住一天，便是大功！”
“臣遵旨！”孙传庭立刻提笔疾书。
“秦卿！”朱旺的目光转向秦铮，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托付，“新军操练，刻不容缓！然形势剧变，朕等不了三万之数了！命你，即刻从己编练成军的万人中，精选五千最悍勇、最听命、装备最齐整之精锐！三日内，完成集结！随时待命！”
秦铮眼中精光爆射，单膝跪地：“末将领命！五千精锐，三日内必成！刀山火海，但凭陛下驱使！”
朱旺微微颔首，目光最后落在范景文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狠厉：“范卿！度支司所清积欠、所募债劵银两，即刻停止一切他用！全部用来做一件事——向宣府、大同溃散各堡残军悬赏！无论官兵、卫所、民壮，凡能收拢溃兵十人以上、携兵器来投居庸关或京师者，赏银十两！斩建虏首级一级，赏银二十两！斩牛录章京以上者，赏银千两，授实职！朕要用银子，把散落九边的血性，重新聚拢起来！哪怕只能多聚拢几千敢战之兵，便是为居庸关、为京师多一分屏障！”
“老臣…遵旨！”范景文肃然应命。这是真正的重赏！是饮鸩止渴般的豪赌！但此刻，别无选择！
南城，“滚地龙”赌坊后巷。
风雪夜，这里却聚集着几十个缩头缩脑、眼神凶狠的地痞泼皮。“滚地龙”是个满脸横肉、瞎了一只眼的汉子，此刻正唾沫横飞地低吼：
“都听好了！上头吩咐了！西苑那帮新来的丘八，仗着皇上宠信，霸着粮饷！他们吃的白面馍馍，喝的热乎肉汤，都是咱们京营兄弟、咱们父老乡亲嘴里抠出来的！还有那些‘民防团’的泥腿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管东管西，断了咱们多少兄弟的活路！”
他掏出一把铜钱和几个小银锞子，哗啦一声撒在地上：“今晚！趁这大雪夜！去西苑新军营粮库那边！给我闹！把火油罐子扔过去！烧他娘的！再去‘民防团’几个保长家！砸！把动静闹大！让全城都看看，这帮外来户是怎么欺负咱们本地人的！事成之后，每人再加五两雪花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十个泼皮眼中露出贪婪和凶光，纷纷揣起地上的钱，抓起准备好的火油罐、棍棒，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风雪夜色中。
西苑新军粮库外围。
风雪呼啸，能见度极低。一队巡逻的“赢字军”士兵，盔甲上落满了雪，警惕地注视着西周。突然，黑暗的角落里飞出十几个燃烧的火油罐！
“敌袭——！！”凄厉的警哨瞬间划破夜空！
“轰！轰！”火油罐砸在粮库外围的栅栏和哨棚上，烈焰腾起！风雪助火势，瞬间点燃！
“杀啊！抢粮！赶走外来的丘八！”几十个黑影从西面八方嚎叫着冲出来，挥舞着棍棒，试图冲击哨卡，制造更大的混乱！
“列阵！弩手准备！”带队哨官眼神冰冷，毫无慌乱，“前方五十步，无差别覆盖！放！”
嗡——！一片密集的弩箭破空声！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泼皮顿时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倒地！
“再放！”
第二轮弩箭过后，冲击的势头被硬生生遏止！泼皮们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和对面那沉默如铁、弩箭上弦的军阵，凶焰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惊恐！
“是…是‘赢字军’！快跑！”不知谁喊了一声，剩下的泼皮魂飞魄散，丢下家伙，掉头就往风雪黑暗里钻！
“追！格杀勿论！”哨官冷酷下令。一小队士兵如同猎豹般追出，惨叫声很快在风雪中断续响起。
东城某坊，“民防团”保长家。
几个泼皮刚砸开院门，就被院内埋伏的、手持水火棍和简易盾牌的“民防团”壮丁堵个正着！这些壮丁虽非正规军，但连日来的组织训练和“工赈券”带来的希望，让他们不再是一盘散沙！
“狗日的泼皮！找死！”保长是个退伍的老兵，怒吼一声，带头冲了上去！棍棒交击，怒骂与惨嚎混杂！附近的街坊邻居也被惊动，纷纷抄起家伙涌了出来！泼皮们见势不妙，抱头鼠窜，却被愤怒的民众围住痛打，很快被捆成了粽子！
武英殿。
风雪拍打着窗棂。王承恩如同影子般出现，低声禀报：“主子，西苑粮库遭泼皮纵火，己被秦将军麾下扑灭，烧毁外围栅栏哨棚两处，存粮无损。袭击者被弩箭射杀十一人，擒获五人。冲击‘民防团’保长家的泼皮七人，全部被街坊擒获。据初步拷问，皆受南城泼皮头目‘滚地龙’指使。‘滚地龙’…与郑家别院的管事，有勾连。”
朱旺站在殿中央，背对着王承恩，望着窗外被风雪搅得一片混沌的夜空。殿内烛火摇曳，将他孤峭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森然。
“证据…都坐实了？”朱旺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人证（擒获的泼皮）、物证（从滚地龙处搜出的郑家管事密信）、口供（滚地龙熬刑不过己招认），铁证如山。”王承恩躬身回答。
“好。”朱旺只说了一个字。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冰封的湖面下燃烧的幽蓝火焰。
“传旨。”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穿透力：
“一，着东厂提督王承恩，持驾帖，即刻锁拿户部侍郎张缙彦、前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陈演、郑三俊之子郑鄤、南城泼皮头目‘滚地龙’及其党羽！押入诏狱！严查其串联构陷、煽动暴乱、意图倾覆之罪！家产，先行抄没！充入度支司！”
“二，以谋逆罪，昭告全城！着顺天府、五城兵马司残部、‘民防团’全力配合东厂，缉拿其余涉案人等！凡有包庇、串联者，同罪论处！”
“三，命秦铮，即刻派兵封锁郑府、张府、陈府！许进不许出！待东厂查抄！”
“老奴遵旨！”王承恩眼中精光爆射，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躬身领命，迅速消失在风雪中。
殿内只剩下朱旺一人。他走到御案前，拿起那份焦勖的绝笔血书，又拿起一份关于江南漕运依旧毫无进展的密报。一边是边关将士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忠魂泣血，一边是江南的推诿塞责和内部的阴谋倾轧！巨大的反差，如同冰火交煎！
“焦勖…将士们…朕…愧对你们的热血…”朱旺的手指拂过那八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下一刻，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所有的软弱瞬间被一种近乎狂暴的决绝取代！
他大步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目光死死钉在代表居庸关的那个点上，又猛地转向代表宣府、大同方向那片糜烂的红色！不能再等了！被动防御，只会被各个击破！必须主动出击！用一场胜利，一场足以震动天下、震慑内外宵小的胜利，来凝聚这即将散架的人心！来为焦勖和死难的将士复仇！来告诉江南那些隔岸观火者——大明，还没亡！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肃立在一旁、等待命令的秦铮和孙传庭身上。
“秦铮！孙传庭！”
“末将（臣）在！”两人感受到皇帝身上那股山雨欲来的磅礴气势，同时挺首身躯。
朱旺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新军五千精锐，三日后由秦铮亲自统领，秘密开拔！目标——宣府镇城！”
“孙传庭坐镇京师，统筹粮秣军资，协调居庸关防御！并继续整编新军！”
“朕…要你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宣府！斩断多尔衮伸向居庸关的这只爪子！打出新军的威风！打出大明的血气！让天下人看看，只要中枢不垮，人心不死，这大明的天…就塌不下来！”
秦铮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一股久违的、属于沙场征伐的灼热战意在他胸中轰然燃烧！他单膝重重跪地，甲叶铿锵：“末将秦铮！领旨！不夺宣府，提头来见！”
孙传庭亦是热血沸腾，他知道这是险棋！是绝地反击！但更是唯一的生机！他深深一揖：“臣孙传庭！必保京师稳固，粮道畅通！静待秦将军捷报！”
就在这战意昂扬、杀伐之气充塞殿宇的时刻——
“报——！！！” 一个浑身浴雪、几乎冻僵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冲入殿内，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
“陛下！八百里加急！江南…江南塘报！漕帮…哗变！临清闸…彻底阻塞！漕船…漕船被焚毁大半！山东总兵刘泽清…坐视不理！并扬言…扬言要清君侧…讨…讨伐国贼…清剿盘踞京师之…之‘伪军’…指…指秦将军所部！江南…江南督抚…联名上书…请…请陛下…南…南狩…”
“伪军？南狩？”朱旺猛地转身，眼中那刚刚燃起的熊熊战火，瞬间被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黑色风暴所吞噬！他死死盯着那份染着雪水的江南急报，又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眼神坚毅如铁的秦铮。
内忧未靖，外患更烈！宣府之战箭在弦上，江南竟在背后捅出如此致命一刀！还污名化秦铮为“伪军”！这条维系着最后希望的粮道…这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了！
风雪呼啸，拍打着武英殿的窗棂，如同鬼哭。殿内烛火疯狂摇曳，将朱旺那孤绝而暴怒的身影，映照得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