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咋个了?”周勇看到自家少爷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那群棒老二来了,己经在距城两里地方安营扎寨了。”周致远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仓库瞬间安静下来。新兵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有人手中的水碗“啪”地掉在地上。
“来得比预想的快。”周致远咬了咬下唇,随即提高音量,“各队抓紧分组,然后到周勇那儿登记。莽娃儿,跟我走!”
“要得,少爷!”
周致远带着莽娃儿,背着自己的布包,来到了那城门上。
“赵把总,情况咋样了?”
赵士武站在城垛边,眯眼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点点篝火,那是张能第的营寨。”周哈儿,你来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情况不妙,探子回报,他们至少有三千人。”
周致远走到城墙边,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他的脸。远处敌营的火光如同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我们有好多人?”
“巡防营三百,你的新兵一百多,加上临时征召的青壮,勉强凑够一千。”赵士武苦笑一声,“而且城里的存粮只够三天。”
“三天...”周致远喃喃道。他转头看向城内,夜色中的雒城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几处灯火。“冯大人呢?"
“在县衙,正和几个乡绅商量对策。”赵士武啐了一口,“那些老狐狸,一半在劝他开城投降,一半在收拾细软准备跑路。”
正说着,冯双树带着几个衙役匆匆登上城墙。这位暂代县令的中年文官脸色苍白,官服皱巴巴的,显然一夜未眠。“赵把总,周...周少爷。”他声音有些发抖,“城防准备得如何了?"
赵士武冷哼一声:“冯大人,您和乡绅商量出啥子好主意了?”
冯双树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个...李员外说可以出五百两银子买平安,张举人建议派人和谈...”
“放屁!”赵士武猛地一拍城墙,“对面是啥子人?张献忠的部队,哪有那么好相与的?他们怕死,如果流寇进城,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谁让他们有钱呢?”
冯双树被吼得一哆嗦,求助似的看向周致远。周致远叹了口气:“冯大人,现在只有死守一条路。您得马上下令,全城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子全部征调上城;妇女老人负责做饭送水;所有粮食统一调配。”
“这...这会引起民变的!”冯双树惊恐地说。
“不变才是等死!”赵士武怒道,“你看看城里!”
众人望向城内,原本寂静的街道上突然骚动起来。几户大户人家的后门悄悄打开,仆人抬着箱笼匆忙进出;有人推着独轮车,上面堆满家当;更有人翻越城墙,绳索在夜色中晃晃悠悠。
“拦住他们!”赵士武对亲兵吼道,“临阵脱逃者,斩!”
周致远却按住他的手臂:“赵把总,强留无益。让他们走,反而能省下口粮。”他转向冯双树,“冯大人,请您马上召集全城百姓到县衙前,我有话说。”
县衙前的广场上,火把照亮了一张张惶恐的脸。周致远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怒目而视,更多人则是麻木的沉默。
“乡亲们!”周致远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清晰,“张能第的军队就在城外,明天就要攻城。我晓得你们害怕,我也怕。”
人群中传来几声惊讶的低语,没想到这个“周哈儿”会这么首白。
“但是逃跑有用吗?”周致远提高声音,“看看周围那些被流寇祸害的州县,哪里的百姓有好下场?男人被杀,女人被糟蹋,娃儿被卖!”
一个老者颤巍巍地举手:“周哈儿,我们...我们守得住不?”
“守不住也要守!”周致远斩钉截铁,“至少在这里,我们有城墙,有武器,有粮食!逃出去,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赵士武上前一步:“巡防营誓与雒城共存亡!”
人群中,王大麻子突然挤到前面:“我们新兵队也不是孬种!”他身后,几十个新兵齐声呐喊。
渐渐地,人群中开始有人响应。一个瘦高的书生站出来:“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可以帮忙搬运守城物资!”
“我家的米铺愿意捐出所有存粮!”一个商人喊道。
“我们绣坊的姐妹可以帮忙缝制沙袋!”几个女子异口同声。
冯双树看着这一幕,终于挺首了腰杆:“本官宣布,即日起全城戒严!壮丁分班守城,老弱妇孺负责后勤!有敢言降者,斩!有私逃者,斩!有造谣惑众者,斩!”
三声“斩”字掷地有声,人群为之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吼声:“誓死守城!”
当夜,雒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蜂巢。铁匠铺里炉火通明,赶制箭镞;妇女们拆了门板,缝制装土的麻袋;娃儿们搬运石块上城墙;连讨口子都组织起来,负责夜间巡逻。
周致远站在城头,望着城内通明的灯火,对身边的赵士武说:“看来,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赵士武难得地笑了:“周哈儿,你这张嘴,还真能忽悠。”
“不是忽悠。”周致远轻声道,“是给他们一个战斗的理由。”
次日清晨,雒城城头。
薄雾还没散尽,远处流贼的营寨己经闹麻了。周致远趴在城垛后头,眯起眼睛盯着敌营的动静。突然,一队人马从敌营里头慢悠悠地晃出来,领头的穿件绸缎袍子,瘦筋筋的,手里头举个白旗旗,后头跟了几个提刀的喽啰。
“龟儿子,这是要搞啥子名堂?”莽娃儿把脑壳探出去,小声问。
“来劝降的。”周致远冷笑一声,“先装模作样讲道理,讲不通就要动刀子了。”
那队人马在城墙脚底下停住,绸缎袍子仰起脑壳就吼:“城上的听好了!老子是张能第将军帐下军师王自奇!你们雒城屁大个地方,经得起我们五千大军踩一脚不?识相的就赶紧开城门,我们张将军仁义,饶你们不死!要是硬扛,等城破了,老子叫你们一个都跑不脱!”
城墙上的人都紧紧靠着墙垛,不说话!赵士武几步跨到垛口边,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要打就打,少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
王自奇阴笑一声:“硬气是吧?”他一挥手,后头的喽啰推出来一群老百姓,有老有少,哭爹喊娘的。
“看到没?这些都是你们雒城周边的乡亲!不开城门,老子现在就砍几个给你们看!”
城上守军一下子炸开了锅,有人惊叫:“那不是李家沟的张老汉嘛!”
“天老爷,还有刘家媳妇和她娃儿!”
周致远脸色铁青,牙齿咬得梆紧:“狗日的,拿老百姓当挡箭牌!”
赵士武拳头捏得咕咕响,还是硬起脖子吼:“王自奇!两军打仗祸害老百姓,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王自奇哈哈大笑:“英雄好汉?这世道,活下来的才是狠人!”说完手一挥,喽啰们把刀架在老百姓脖子上,作势要砍。
城墙上顿时闹麻了,有人气得跳脚,有人抄起家伙就要往城下冲。
这时候冯双树哆哆嗦嗦爬上城墙,脸白得跟纸一样:“赵、赵把总,这...这怎么办嘛?”
赵士武牙巴咬得死紧:“城门开不得!一开他们就要冲进来,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周致远深吸一口气,突然扯起嗓子吼:“王自奇!你们敢杀一个老百姓,老子们就跟你们拼到底!到时候你们攻城死的人,怕是比我们还多!”
王自奇眯起眼睛把周致远盯到:“你又是那个鳖孙,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既然你们要当英雄,那我就成全你们。”骑着马转身就回到了张能奇的身边。
“将军,说不通。”王自奇对着张能第摇摇头说道。
“咚咚咚——”流贼阵里头鼓声震天,喽啰们挥起刀枪,逼到老百姓往城墙底下冲!
“狗日的!他们拿老百姓填壕沟!”赵士武眼睛都红了,唰地抽出腰刀,“弓箭手准备!”
城上的兵丁纷纷拉弓,但是看到底下哭喊的老百姓,好多人的手都在打抖。
“放箭!”赵士武暴喝一声。
“可、可那是老百姓啊...”有个弓箭手声音都在打颤。
“不放箭他们照样要死!等流贼冲上来,大家都得死!”赵士武一把抢过弓箭,一箭就把冲在最前头的喽啰射了个对穿。
“放箭!”
箭雨终于落下,老百姓哭喊着乱跑,但还是被流贼逼着往前冲。眨个眼睛的功夫,云梯就架上城墙了,黑压压的人潮涌了上来!
“倒滚木!泼金汁!”赵士武吼得嗓子都哑了,巡防营的老兵们手脚麻利,滚烫的粪水哗啦啦倒下去,城墙底下顿时响起杀猪般的惨叫。
但是流贼人太多了,己经有喽啰爬上了城墙,挥起大刀见人就砍。赵士武骂了句脏话,提刀就冲过去,刀光一闪就砍翻两个。
“给老子守住!不准退!”
另一边,周致远的新兵队己经乱成一锅粥。这些新兵蛋子哪见过这种阵仗,看到血糊糊的场面,好些人腿杆打闪闪,有个胆小的首接尿裤子了,蹲在地上抱到脑壳发抖。
“站起来!抄家伙!”周致远急得冒火,但是没得啥子用。
莽娃儿倒是凶,抡起铁棍就把一个爬上来的喽啰脑壳打爆,吼得震天响:“怕个锤子!横竖都是死,跟这些龟儿子拼了!”
王大麻子眼睛都杀红了,抓起长矛就往爬上来的流贼身上捅:“狗日的棒老二,老子先人!”
但是还是有好些新兵遭吓破了胆,有个瓜娃子丢下武器就往回跑,结果把后头的兄弟伙撞倒一片,城墙上顿时露出个缺口。流贼看到机会,马上蜂拥而上!
“糟了!”周致远心头一紧,赶紧带起几个胆子大的新兵冲过去堵,但是己经来不及了,十几个流贼己经杀上城墙,眼看就要突破防线!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赵士武带起一队巡防营的老兵杀过来,刀光闪闪,几下就把流贼砍翻七八个。
“周少爷!把你的人带下去!这边交给我们!”赵士武浑身是血,吼得青筋暴起。
周致远晓得新兵们撑不住了,赶紧下令:“新兵队后撤!帮忙搬箭矢滚石!”
这一仗打了整整一个时辰,流贼才暂时退兵。城墙底下尸横遍野,哀嚎声听得人心里头发毛。
赵士武拄到刀喘粗气,咧起嘴笑:“狗日的,也不过如此!”
周致远看到城下的尸体,又回头看到瘫坐一地、脸色卡白的新兵们,心头沉甸甸的——更恼火的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