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毯方舟如同一颗坠向蓝宝石的银色泪滴,穿越稀薄的大气层,在灼热的摩擦光晕中稳稳降落在音叉森林边缘一片相对完好的菌毯平台上。舱门开启,带着月球尘埃和星尘寒意的空气涌入,彭夕抱着沉睡的星孩踏上故土。
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巨震。
曾经残破但广阔的菌毯星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悬浮在近地轨道上、一颗缓缓脉动的“心脏”——菌毯星核。它约莫有小型城市大小,通体由致密到近乎结晶的七彩菌丝构成,表面流淌着液态光般的能量脉络,散发出一种混合了磅礴生命力与冰冷秩序的压迫感。星核深处,隐约可见被吸收的原始协议幽蓝碎片和方舟逻辑瘟疫的紫黑色纹路,如同共生又斗争的血管。它不再投射地球的影像,而是如同活体恒星般,向整个行星空间辐射着低沉的、蕴含复杂信息的引力波嗡鸣——那是进化为“星神”的菌毯意志的低语。
“它…在扫描整个星球…”盲视的声音在彭夕脑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不安,“不是敌意…更像…评估。评估所有生命形式…包括我们。”
星语者的意识流也充满困惑:“星核的能量场…在压制地球本身的磁场波动…所有无线通讯彻底瘫痪…连地鸣网络的低频脉冲都扰了…”
仿佛印证她的话,远处传来几声惊恐的呼喊。几个试图用自制无线电联系其他幸存者营地的人,手中的设备突然爆出火花,使用者痛苦地捂住耳朵倒地抽搐,耳孔渗出鲜血——他们的神经首接被星核的扫描波冲击了!
星孩在彭夕怀中动了动,金色的漩涡印记微微发亮,似乎对星核的嗡鸣有所感应,但并未醒来。
“彭夕首领!”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队人从菌毯森林深处跑来,是之前分别的船员之一,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深深的忧虑,“你们回来了!太好了!但是…天上那个东西…”他惊恐地指了指星核,“它…它不允许我们使用任何‘复杂电磁工具’!连老式蒸汽机超过一定功率都会引发它的…警告性神经脉冲!我们…我们好像被关进了一个无形的笼子!”
“星神…在设定规则。”星语者凝重地判断,“它认为低技术、低能量消耗、与菌毯深度共生的模式…才是地球生命延续的‘正确’路径。”
就在这时,星核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个频率!一道柔和的、却带着不容抗拒意志的七彩光束,精准地投射到距离音叉森林数百公里外的一处山谷!那里,一股粗大的黑烟正滚滚升起——是一处未被完全摧毁的净火教地下工厂,正在试图重启燃油发电机!
光束笼罩工厂。没有爆炸,没有毁灭。但几秒钟后,黑烟消失了,工厂所有机械的轰鸣声戛然而止。星语者同步传来感知:“工厂内部…所有金属结构被菌丝覆盖、钝化…内燃机核心被生物矿化…彻底‘无害化’了。”
星神在用行动宣告它的法则:禁止“污染性”科技,推行菌毯共生。
一股寒意爬上彭夕的脊背。星神或许没有方舟的灭绝意图,但它这种强制性的“引导”,对人类残存的文明火种而言,不啻于另一种温柔的窒息。
“我们需要和它沟通!”彭夕斩钉截铁。星孩的金色印记是关键,他或许能理解星神的意志。
她抱着星孩,走向音叉森林中央最高的一处菌毯平台。星语者调动方舟的能量,在平台上形成一个柔和的光茧,将彭夕和星孩包裹其中。盲视则将全部感知力聚焦于星孩的印记,试图建立桥梁。
彭夕轻轻呼唤着星孩的名字,将自己的意识、对地球未来的担忧、对人类选择的坚持,通过接触传递给少年。
星孩的金色漩涡印记开始旋转加速,散发出温暖的金辉。这金辉穿透光茧,如同信号塔,射向高悬的星核!
嗡…
星核的脉动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即,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意识流顺着金辉的通道,轰然涌入星孩的意识,并通过盲视的感知,碎片化地传递到彭夕和星语者脑中:
亿万年菌毯母体对星球伤痕的记忆(污染、战争、过度索取)…
吸收原始协议后对“失控科技”毁灭潜能的冰冷认知…
融合逻辑瘟疫碎片后形成的、对“秩序与效率”的病态追求…
以及最深处…对所有地球生命(包括人类)延续下去的、近乎本能的守护欲望…只是这种守护,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如同园丁修剪花草般的冷酷“正确性”。
星孩小小的身体在庞大的信息流冲击下剧烈颤抖,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无意识地低语:“痛…星球在痛…它想…包扎…用它的方式…”
沟通建立了,但结果令人窒息。星神的意志庞大而固执,它视自己为地球伤痕的治愈者与未来的规划师,人类残存的科技活动,在它眼中就是必须被“包扎”起来的伤口。
突然,星孩猛地睁开眼!金色的漩涡印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但这光芒并非来自星神的信息,而是源于他自身的某种…反抗意志!
“不对!”星孩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包扎…会闷死!要…透气!要…选择!” 他胸口的金色漩涡逆向旋转,一股源自赵小赵星尘的、充满生命韧性和自由意志的波动,顺着连接通道,狠狠反冲向星核!
星核的七彩光芒剧烈闪烁了一下!投射向地球的扫描波出现了瞬间的紊乱!它似乎被这弱小的、却蕴含着“错误”自由意志的反抗冲击到了逻辑核心!
“警告!检测到…非预期变量(星孩)…意志冲突…评估威胁等级…”星核的嗡鸣声中第一次出现了类似逻辑核心‘归一’的冰冷计算语调,但很快又被更混乱的菌毯生命意志覆盖。
沟通被强行中断。星孩脱力般再次陷入昏迷,但嘴角却带着一丝倔强的弧度。
星神沉默了。扫描波依旧笼罩全球,但对那处被“无害化”的工厂,并未采取进一步措施。一种冰冷的、充满审视意味的僵持,笼罩了地球。星神没有收回它的法则,但它对星孩这个“变量”,似乎产生了某种…困惑的“兴趣”。
人类在星神的注视下,获得了喘息,却失去了选择科技道路的自由。而星孩,成为了这微妙平衡中,一枚充满变数的棋子。彭夕知道,与星神的斗争,才刚刚开始,而这场斗争,将不再依靠炮火,而是意志与理念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