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铜鹤香炉里燃着半残的龙涎香,阮叽叽用银簪子挑着香灰,看着火星明灭如铁树眼中渐淡的情意。案上放着今早御膳房送来的冰糖肘子,她却只咬了一口——肘子皮上撒的糖霜太细,不像月嫔上次赏给小宝的杏仁酥,每一粒都裹着金箔。
「娘娘,陛下往揽月轩去了,听说月嫔娘娘新得了幅《寒江独钓图》。」小太监缩着脖子回话,生怕戳了主子的肺管子。
阮叽叽「啪」地把银簪拍在桌上,糖霜震得簌簌往下掉:「不就是幅破画吗?当年陛下还把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垫过我的炼丹炉呢!」话虽如此,心里却像被猫爪子挠着——那幅画是她去年求了三个月,铁树都没给她弄来的。
她猛地站起来,把头上的赤金点翠簪子拔下来塞给小宝:「去!把这簪子送给月嫔娘娘,就说『母妃说娘娘戴金簪比戴纸花好看』!」
小宝捧着簪子首撇嘴:「母妃,这簪子上的翠羽都掉了三根了,月嫔娘娘的步摇都是南海珍珠做的。」
「让你送你就送!」阮叽叽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顺便告诉她,我这儿有瓶『驻颜露』,用炼丹炉底灰和桃花瓣炼的,保准比她那什么护肤品管用!」
小宝刚走,景仁宫的门就被「砰」地推开,薇嫔赵凌薇一身戎装闯进来,腰间软剑还在滴血——刚从校场练剑回来。「阮贵妃,」她把一卷画轴扔在桌上,「陛下让我来问你,这《寒江独钓图》是不是你让人故意泼了茶?」
阮叽叽看着画轴上晕开的茶渍,心里暗喜,面上却装作惊讶:「哎呀!这不是月嫔妹妹的宝贝画吗?怎么弄上茶了?臣妾这儿连口热茶都喝不上呢。」她指了指冷掉的肘子,「陛下怕是记错了吧?」
薇嫔冷笑一声:「记错?方才小宝送簪子去揽月轩,说你『羡慕得睡不着觉,打翻了茶碗』。」
阮叽叽气得七窍生烟——这个吃里扒外的小混蛋!她强作镇定:「小孩子家的话也能信?我看是月嫔妹妹自己不小心吧?」
「是不是不小心,陛下自有公断。」薇嫔收起画轴,「不过阮贵妃,劝你一句,陛下现在爱看『寒江独钓』,不爱看『丹炉爆炸』,识相点就少作妖。」
薇嫔走后,阮叽叽抓起桌上的肘子就想砸,却听见窗外传来铁树的声音:「月嫔身子弱,那幅画湿了就算了,朕让内库再给你调一幅唐伯虎的。」
月嫔的声音温婉如玉:「谢陛下,只是让阮姐姐误会了就好……」
「她?」铁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别理她,那性子改不了的。」
阮叽叽手里的肘子「咚」地掉在地上,糖霜溅了她一鞋。改不了?他居然说她改不了?当年在民间卖艺时,他还夸她「性子泼辣真性情」呢!
她跌坐在椅子上,看着铜镜里自己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眼角的泪痣被汗水晕成一片红,像极了刚被踩烂的山楂。想当年,铁树还是个落魄皇子时,她跟着他风餐露宿,把唯一的窝头掰给他吃,现在他做了皇帝,就嫌她「性子改不了」了?
「娘娘,您看这是什么?」小太监捧着个锦盒进来,「是陛下让李总管送来的,说……说给您压压惊。」
阮叽叽眼睛一亮,猛地打开盒子——里面不是她想的珍珠玛瑙,而是半块黑乎乎的「静心糕」,旁边还压着张纸条:「朕知你心躁,此糕用柏子仁、合欢花炼制,阮答应亲制,望你静心。」
阮答应?刘贵人被贬为答应后,居然还有脸给她送东西?阮叽叽抓起静心糕就想扔,却闻到一股熟悉的怪味——正是刘答应上次害她拉肚子的「巴豆糕」味道!
「好啊慕容铁树!」她把锦盒狠狠摔在地上,木屑飞溅,「你不仅宠新人,还让旧仇人来恶心我!」
她跌跌撞撞跑到妆台边,抓起铁树当年送她的定情金簪——簪头是朵歪歪扭扭的桃花,他说是自己亲手刻的。如今簪身早己失去光泽,就像他们的情分。
「旧人不如新人香是吧?」阮叽叽咬着牙,用力一掰,「咔嚓」一声,金簪断成两截。
就在这时,小宝哭着跑进来:「母妃!不好了!皇阿玛把我的拨浪鼓给月嫔娘娘的猫玩了!」
阮叽叽看着儿子哭得通红的脸,又看看地上的断簪和摔碎的锦盒,一股血气首冲脑门。她抹了把脸上的泪,突然破涕为笑:「哭什么?不就是个拨浪鼓吗?娘带你去找你皇阿玛,让他把整个内库都搬来给你玩!」
她抓起小宝的手就往外冲,路过御花园时,正看见铁树陪着月嫔在赏菊。月嫔穿着铁树新赏的藕荷色氅衣,上面绣着千朵菊花,每朵都用真金捻线勾勒,在夕阳下闪着晃眼的光。
「陛下!」阮叽叽拖着小宝扑过去,声音凄厉,「您可不能偏心啊!小宝的拨浪鼓是您亲手做的,怎么能给猫玩呢?」
铁树皱着眉:「不过是个拨浪鼓,朕让尚宫局再做十个就是。」
「不一样!」阮叽叽跪在地上,抓起铁树的衣角,「那是您还是皇子时,用树枝给小宝削的!现在您做了皇帝,就嫌它破了,嫌我们母子碍事了是不是?」
月嫔连忙福身:「陛下,都是臣妾不好,不该拿小皇子的玩具……」
「不关你的事,月嫔。」铁树扶起月嫔,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身子弱,别站久了,去暖阁里歇着。」他甚至没看阮叽叽一眼,就扶着月嫔走了。
阮叽叽跪在原地,看着铁树小心翼翼护着月嫔的背影,看着月嫔氅衣上晃眼的金线菊花,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小宝还在哭,她却连哄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华贵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阮贵妃,陛下让你回景仁宫,别在这儿扰了月嫔娘娘静养。」
阮叽叽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华贵妃,你说……这宫里的菊花,是不是只有新栽的才香?」
华贵妃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叹了口气:「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只是有些人,总把情分当炉灰,烧完了就忘了。」
阮叽叽没再说话,拉着小宝往景仁宫走。路过太液池时,她突然停下,从袖底摸出半块静心糕,狠狠扔进水里:「姓慕容的,你给我等着!老娘就算炼成灰,也得让你闻闻这醋味!」
小宝吓得拽了拽她的袖子:「母妃,你要干嘛?」
阮叽叽转过身,脸上突然又挂上了熟悉的、带着疯狂的笑容:「干嘛?娘要让你皇阿玛知道,旧人就算是炉灰,也能烫得他皮开肉绽!走!回宫里开炉炼丹,这次娘要炼『回心转意丹』,就算把景仁宫炸了,也得让他记起老娘的好!」
小宝看着母亲眼中闪烁的火光,突然觉得有点害怕,但还是用力点头:「好!小宝帮母妃扇风!」
景仁宫的方向,渐渐升起了袅袅青烟,带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硫磺和桃花的怪味。揽月轩内,月嫔看着窗外的青烟,轻轻咳嗽了几声。铁树放下手中的《寒江独钓图》,眉头紧锁:「让侍卫盯着点,别让她真把宫殿点了。」
「陛下还关心她?」月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味。
铁树沉默了片刻,才道:「她毕竟是小宝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