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斜斜挂在城头，将一行人影子拉得老长，马车终于在飞扬的尘土中停稳。 幽州城内还残留着晨雾的潮气，但是马车一驶出城门。
迎面就吹来了一股裹着青草味的凉风，一下子就吹走了众人身上的热气。风中还卷着远处大营传来的号角声，呜呜咽咽撞在他们的耳膜上。
三里外的训练大营旌旗如林，玄色 “定” 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辕门前早立着三个身影，居中的灰衣汉子腰悬鎏金错银刀，刀柄缠着的猩红穗子被风吹得狂舞，正是侍卫营中营统领方千仞。
他身后两侧分别列着左营统领陈铁衣和右营统领霍云。陈铁衣的铁胎弓泛着冷光，霍云的链锤沉甸甸坠在脚边，锁链在地上拖出蜿蜒的黑影，像是一条在暗处蛰伏的蛇。
“卑职等恭迎世子！” 三人齐刷刷抱拳行礼，声如洪钟。方千仞跨步上前，掌心还沾着未擦净的马血 ， 显然是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操练。
他们身后的大营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中间又夹杂着兵器相撞的铮鸣，惊起了栖息在营墙上的几只老鸦，哑叫着扑棱棱飞向天际。
苏青青缩了缩脖子，看着世子从容下马，腰间的佩剑在阳光下晃出冷冽的光来。她突然觉得这看似是一场恭谨的迎接，实际倒像一场暗藏锋芒的无声较量。
日头靠近正午的时候，方千仞终于伸手虚引萧承煜至点将台。他满脸堆笑，眼底却泛着冷光。
他身后陈铁衣抱臂而立，铁胎弓斜挎在肩，弓弦上还沾着未擦干净的血。
而霍云则用链锤拨弄着脚边碎石，弄起了一阵阵“哗啦啦” 的声响，看出来他甚是不耐这种活动。
阿昭几人对他们的态度十分不满，只是碍于世子的脸面不好发作。而萧承煜面上依旧十分淡然，好似没有看到他的桀骜不驯。
校场上的操练声浪陡然高涨，百余名侍卫正演 “三才阵”。方千仞扬声解说：“此阵可攻可守，乃卑职自创 ——” 话未说完，阵中忽有两人相撞，兵器落地的声音十分刺耳。
众侍卫竟无一人回头，仿佛早己习惯这般疏漏。萧承煜眉峰微蹙，苏青青却瞥见方千仞唇角掠过一丝极浅的笑，分明是故意纵容。
“变阵！” 陈铁衣突然暴喝，声如惊雷。方才散乱的阵型骤然收缩，竟化作一柄尖锐的 “锥子”，首朝点将台冲来。
马蹄扬起的沙尘扑上石阶，苏青青惊得差点后退半步，却见方千仞纹丝不动，眼睁睁看着前锋战马在距萧承煜五步之遥处猛然收缰，马鼻喷出的热气几乎就要灼到少年衣角。
“好个‘锥心阵’。” 萧承煜指尖着腰间的佩剑，声音平稳如深潭，“不过以我观之，阵尾七人脚步虚浮，若遇埋伏 ——”
“啪” 地一声，霍云的链锤突然砸在石阶上，碎石飞溅：“我等粗人只知死战，哪懂这些弯弯绕绕！” 他瓮声瓮气开口。
方千仞适时抬手斥退惊马：“世子勿怪，弟兄们刚跟从王爷巡边历练回来，难免毛躁。”
他说得谦卑，却有意无意间将 “历练” 二字咬得极重，暗指萧承煜久居王府，不知实战艰辛。
萧承煜垂眸凝视着石阶上的碎石，指尖玉珏的动作忽然顿住。阳光掠过他眼底，碎成冰碴似的冷光。下一刻，他忽然轻笑出声，抬手将腰间玉珏解下，随手抛给阶下侍立的苏青青。
“方统领说弟兄们只知死战？” 萧承煜缓步走下点将台。玄色的马靴碾过碎石发出脆响，“那便让本世子看看，这死战的本事究竟如何。”
话音未落，他己从兵器架上抄起一柄长枪，枪尖挑起尘埃，在烈日下划出半道银弧。
方千仞瞳孔微缩，却见萧承煜突然旋身，枪尖如灵蛇出洞，首取最近的侍卫咽喉。那侍卫本能举刀格挡，却听 “当啷” 一声，刀刃竟被挑飞三丈高。
萧承煜长枪再转，枪尾横扫对方下盘，那人连退五步，踉跄着撞入身后战阵，惹得一片兵器相撞声。
“锥心阵的破绽，并不在阵尾。” 世子持枪而立，衣袂无风自动，“而在你们自以为是的‘死战’二字。” 他转身看向方千仞，后者的笑容己僵在脸上。
远处的号角忽然呜咽着响起，惊起群鸦掠过点将台，在萧承煜的身上投下了斑驳的阴影。
陈铁衣忽然踏前半步，手按铁胎弓：“世子乃万金之躯，刚刚实在太过冒险，若有闪失 ....”“若有闪失，是你们的脑袋先落地。”
萧承煜打断他，长枪重重插进青石板，“自今日起，本世子要亲自操练尔等。本世子的是看到能用‘锥心阵’的活人，而非是只会在马厩混日子的酒囊饭袋。”
苏青青攥着佩剑的手心沁出汗来，只觉此刻的老板与平日书斋里温润如玉的小少年判若两人。
阳光落在他微扬的下颌，将他的轮廓削得锋利如刀。此刻的他倒是很像是从铁血画卷里走出来的将军，而非养在深宅的储君。
方千仞望着那柄颤动的长枪，喉结滚动着俯身行礼，这回的恭敬里，终于掺了几分实打实的敬畏。
这一刻萧承煜的形象逐渐在她的心里立体了起来。想起方才萧承煜枪挑刀刃、震退战阵的利落劲儿，苏青青后槽牙不由得微微发酸 。
之前还暗戳戳替这小老板捏把汗，生怕他镇不住那群糙汉子，闹笑话不说，连累她也得跟着倒霉。
哪曾想人家压根儿没打算借她的蛮力充门面，三招两式就把场子镇得死死的，连方千仞那老狐狸都得俯首称是。
发什么呆？” 阿欢的嬉笑声从身后飘来，“还不快把世子的玉珏收好，仔细弄丢了剥你的皮。”
苏青青白了他一眼，却在低头时撞见玉珏绳结上精致的云纹 —— 这可是萧承煜从不离身的物件，如今竟这般随意丢给她。
再抬眼，萧承煜正转身招手唤她，阳光落在他眉梢，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硬朗。
“明日随我去兵器库。” 萧承煜接过佩剑重新系好，指尖掠过她方才握过的地方，“你该有把趁手的武器了。”
苏青青愣在原地，看着他锦靴碾碎石子的干脆劲儿。忽然觉得这小老板的背影竟比王府影壁还让人踏实。
原以为跟着他不过是混口饭吃，如今才想通，跟着能自己劈出活路的老板，才叫真有奔头。
晚风卷起校场尘埃，她伸手挥了挥。她摸了摸手上新得的牛皮护腕 ，这是方才萧承煜赏的。
远处阿娘站在树下正朝她微笑，陈玄风抱着烤羊腿朝她招手。大树的影子里，阿霖正跟阿昭比划着算筹，阿肃倚着兵器架擦刀，刀刃反光里映着天边烧得通红的晚霞。
苏青青忽然咧嘴笑了，原来她现在的职场路，从不是单打独斗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