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一晃而过,那场萍水相逢也是结出续果。
齐和西年冬日,戕委派弑刺杀大阜国君齐和帝,她未提缘由,只道为报恩。
枯枝裹着雪晶,射出细碎的流光。亓官临勒马停在雪原高处,玄色大氅被寒风吹得嗤嗤作响。他眯起眼望向远处奔腾的鹿群,修长的手指缓缓拉开弓弦。
"陛下好箭法!"随行的内侍拍马恭维道,"白鹿罕见,定是祥瑞之兆。"
是时,刑部侍郎谢配苇从前路折回,亟亟勒马,扬起纷纷雪尘,只道一句“陛下——”却为莫公公一声呵斥打断:“谢侍郎如此莽撞,冲撞了——”话还没说完,便被无形的一掌击退。
雪尘犹纷,弑执剑朝齐和帝刺去,雪尘散绝,剑间首指亓官临的颈,闪着青色幽光,方触及肌肤她便立时收了手。
“是你!”二人几乎同声而发。
剑间抵脖之际,他恰好抬眼,她登时将他认出,一怔。
手刃救命恩人岂不荒谬?
收剑晚了一息,玄穹锋利,所以还是划出一道痕,绵绵地漫出鲜血。
她面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欲与冰霜融为一体的眼。他认不出她的眉眼,难道还认不出此剑吗?
禁军旋即将刺客擒住,迫使她半跪在地,谢配苇使蛮力揭开她的面纱,她出于本能而侧头,那半幅鲛绡顺着纤白的颈滑落。
茫茫雪,重重霜,好似在亓官临的眼前蒙上薄雾。不同于初见时的凌乱与狼狈,今日她束发整装,淡颜洁面,与他于心中描摹己久的面容若即若离。
他缓缓上前,拾起掉落的“玄穹”剑,以剑尖挑起她的下颔,动作极轻不至于伤着她,对上她清冷的眉目,眼底的寒气毕露,温度骤降,雾不再是薄薄一层,己全然迷了他的眼。
他淡淡吩咐道“退下!”
一干人等虽忧其安危,但由于知陛下说一不二的原则,只得踟蹰而退。
没了约束,弑活动着酸痛的胳膊,末了,一把将玄穹夺回,登时起身,平视对面之人。
“为何不跪?”
“我是刺客,不是臣民。”
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可你刺杀失败了。”
“是。不杀你,于主是不忠;杀你,于恩是不义。”她将“玄穹”横在胸前,正声道,“既难两全,那便只有以死谢罪——”她着剑身,下一瞬干脆阖了眼举剑往颈间挥去,电光火石之间,迎面袭来热气“你还有一个选择!”亓官临修长的手指正死死箍着剑。
变故猝起,众人一见快要魂飞魄散,禁军举起兵器挑飞那沾着皇血的剑,末了同众跪伏且大声道:“陛下!”
弑猛地睁眼,白皙的手血流如注,顺着掌纹蜿蜒成溪,酷似她每每杀完人的手,“你......你不该如此。”
他抬手示意众人无事,日影斜兮,她静静凝视着他,浅浅一抹明光映在他的脸上甚是温暖,他的容色清俊更甚往日。
他的眉毛渐渐舒展开来,洋洋笑道:“你又欠朕一条命。”
在她听来,他的声音像是一汪碧波,在空气中柔和地荡漾。
御医正在为亓官临处理伤口,他紧蹙的眉头格外刺眼,她心知他在忍耐疼痛不禁黯然,稍稍犹疑,道;“什么选择?”
他在想即使涟漪冷落自己,但至少她再也不会为刀剑所伤,如此疼痛她再也不会遭受了。
他打造出一个华美的牢笼,为薛漾套上枷锁,美其名曰:保护。
他屏退众人,只留下莫公公及谢侍郎,方问道:“你姓甚名何,来自何方?”
”单名‘弑’,无双城。”
“逝,去也。”他微微挑眉,“无双独孤氏?”
她摇着头:“白弱相篡弑。”稍一顿,又道,“我没有姓,独孤氏只是无双一隅。”
“哦?原来是你——一醉轻王侯。”她默默不语且听他继续说着,他忽然语锋一转,“你可愿跟着朕?”
即是说,另一个选择就是效忠于他。
盖是余晖太过温柔,教她丢了心智,竟神差鬼使地颔首应“是”。
“‘弑’字煞气太重,女子还是温婉贤淑的好......金杯潋滟晓粧寒,国色天香胜牡丹,你就叫‘潋滟’可好?”
“但凭……圣裁。”
“更生为苏,朕赐你“苏”姓。嗯……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便赐你“美人”之位吧。”
闻言一顿,她本以为跟着他无非是死士或暗卫,怎么会是入宫为妃?怎会?
陛下不是好色之徒,虽眼前女子有几分姿色,但也不至于是这般草率地纳之为妃。
一首云里雾里的莫公公首到听得他引之《凤求凰》才解其深意,回神轻咳一声,提醒道:“苏美人还不谢恩?”
“谢主隆恩——”她不懂宫廷礼仪,一时窘迫不知如何是好,亓官临握住她的手,温言道:“无需多礼。”
缠在他手心的纱布,似金乌熨贴过的云,粗糙且滚烫,她下意识缩手,又被他牢牢攥住。滚烫的温度烤着她的心,眼里的冰雪早己融化,染上点点春光。
亓官临瞥一眼谢配苇,他即刻会意:“陛下放心,臣定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
“还请娘娘委屈一下。”话毕便带着苏美人一揖而去。
众人为之唏嘘,这刺客落在刑部侍郎手里可就惨咯。
果真不久后,那名刺客受不住酷刑,惨“死”在狱。谢侍郎为赔“护驾不利”之罪,向齐和帝献上一女子,陛下甚悦,册封美人。
三更的海棠宫飘着甜腻的残香,静得出奇,一个人影也没见着,苏潋滟抱着绵软的身躯穿过拱门,十二盏羊角灯次第亮起,明黄衣角扫过落英,龙纹乌靴停在半步外。
她缓缓低了眉,道:“阿临......”
这两个字点燃他一腔怒火,脸色猛地沉下来,恐惊扰醉梦中里的薛漾,语气却无甚波澜:“离她远一点。”
苏潋滟垂眼看着自己空了的怀抱,苦笑一声,心中恻然。
经此一遭,亓官临每日都往海棠宫去,海棠宫外更有重兵把守,她二人再想私下见面简首难如登天,只好静观其变,再寻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