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渔人码头像一幅未干的水彩画,颜书鸿的大衣下摆被海风掀起一道优雅的弧度。他站在木栈道的尽头,望着那些随波摇晃的渔船。1989年的温哥华秋天,空气中漂浮着三文鱼和海盐的气息,远处海天交界处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那台索尼Walkman在他手里转了个圈,耳机线缠绕在手腕上,像一条黑色的细蛇。三天前他刚下飞机时,温哥华华人商会的林先生亲自来接,说这次"香江金曲怀旧夜"特地请他来,是因为听说他唱《不了情》很有白光的神韵。他当时只是笑笑,没说自己根本没见过白光唱歌,所有的记忆都来自系统灌输的影像资料。
"先生,要买新鲜的三文鱼吗?"一个扎着头巾的渔家女朝他喊道,手里拎着的鱼还在滴水。
他摇摇头,目光却被她身后那艘漆成深蓝色的老渔船吸引。船身上用白漆写着"海鸥号",船舷上挂着一串贝壳风铃,正叮当作响。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旋律从船上飘来——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不是周璇清丽的原版,而是一个沙哑的男声,带着粤语特有的婉转,像是被岁月磨去了棱角的黑胶唱片。颜书鸿的手指无意识地跟着节奏在Walkman上敲打,这歌声让他想起香港庙街那些卖唱的老艺人,他们的声音里总带着九龙城寨的烟火气。
他走近渔船,甲板上坐着个穿藏青色毛衣的老人,正在调试一台老式收音机。老人脚边放着个搪瓷杯,杯里的茶水己经凉了,浮着几片茶叶。
"阿伯,这收音机是根德的?"颜书鸿用粤语问道,他认出那是六十年代德国产的经典机型。
老人抬头,眼角的皱纹像唱片上的纹路一样细密。"后生仔好眼力,"他拍了拍收音机,"1967年在旺角西洋菜街买的,跟我漂洋过海几十年。"
海风突然变大,吹乱了老人的白发。他伸手去按被风掀起的毛衣下摆时,颜书鸿看见他手腕上有一道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您以前在香港......"
"修收音机的,"老人打断他,"在砵兰街开了间'声记',街坊都叫我声叔。"他眯起眼睛,"后生仔,你唱歌的吧?我睇你手指修长,一定是玩音乐的。"
颜书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声叔突然弯腰从甲板下面摸出把旧吉他,琴身上贴着张泛黄的贴纸,上面印着"丽晶夜总会"的字样。
"来,唱首《客途秋恨》听听?"声叔把吉他递过来,"现在后生仔都不唱这些老歌了。"
颜书鸿接过吉他,指尖触到琴弦的瞬间,系统突然在脑海中弹出提示:
【检测到怀旧金曲触发点】
【临时解锁:粤剧《客途秋恨》全本唱词】
他轻轻拨动琴弦,前奏像一滴墨落入清水般晕开。码头的喧嚣忽然远去,只剩下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为他伴奏。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唱到"思娇情绪好比度日如年"时,声叔突然跟着哼唱起来,声音颤抖却准确。几个路过的华人停下脚步,有个穿旗袍的老太太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颜书鸿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个翡翠镯子,成色极好,像是民国时期的老物件。
歌唱完时,收音机里的《天涯歌女》正好放到尾声。声叔长叹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个锡制酒壶抿了一口。
"三十年没听过这么地道的南音了,"他抹了抹眼睛,"后生仔,你师父是谁?"
"自学的。"颜书鸿把吉他还给他,琴箱上"丽晶夜总会"的字样在阳光下泛黄。
声叔突然压低声音:"今晚八点,唐人街Pender街49号地下室,有个'老港同乐会'。"他从裤袋里摸出张泛黄的卡片,"给守门的阿陈看这个。"
卡片上用繁体字印着"西海同声"三个字,背面是一段五线谱,颜书鸿认出那是《魂萦旧梦》的片段。
"记得带件乐器,"声叔眨眨眼,"那里有你想见的东西。"
傍晚的唐人街像打翻了的霓虹灯箱,颜书鸿在"西海书社"门前停下。橱窗里摆着几本《武侠世界》旧杂志,封面上的古龙小说插图己经褪色。推门时铜铃叮咚一响,柜台后戴圆框眼镜的老者头也不抬:"买书定系找人?"
颜书鸿递上那张卡片。老者眼镜后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起身拉开角落的帘子,露出道窄小的楼梯。
"落去转左,"他递来盏煤油灯,"小心台阶。"
煤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颜书鸿闻到一股陈旧的书香混着霉味。楼梯尽头传来隐约的乐声——不是唱片,是真实的乐器演奏。有小提琴,有二胡,还有......萨克斯。
他的脚步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滞住。那把神出鬼没的萨克斯,此刻正隔着木门,吹奏着《夜来香》的旋律。曲调慵懒缠绵,像是从西十年代的上海滩穿越而来。
推开门时,萨克斯声戛然而止。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房间中央站着个穿深褐色唐装的老者,手里拿着把金色中音萨克斯,管身在煤气灯下泛着温暖的光。
"新朋友?"老者声音洪亮,"我是这里的会长,姓顾。"
颜书鸿点头致意,目光却黏在那把萨克斯上——和他梦中出现的那把一模一样,连拇指托上的磨损都分毫不差。
"带乐器了吗?"顾会长问。
颜书鸿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这是他在温哥华二手店淘到的,标签上写着"1946年,上海制造"。
"好!"顾会长拍拍手,"今晚主题是'乡音',规矩是只演奏1949年以前的曲子。"
房间里的乐手们自动围成圆圈。有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老太太坐在钢琴前,她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脖子上戴着串珍珠项链。颜书鸿注意到她的左手无名指缺了一节。
"《夜上海》?"有人提议。
钢琴前奏响起时,颜书鸿的小提琴自然地跟上。顾会长的萨克斯随后加入,音色醇厚得像陈年威士忌。演奏到一半,缺指老太太突然开口唱起来,声音竟有几分像周璇: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颜书鸿的琴弓在弦上打了个滑。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炸响:
【检测到历史级演唱者】
【自动录制中...】
【上海老歌资料库更新完成】
歌曲结束时,房间里响起热烈的掌声。顾会长递给颜书鸿一杯威士忌,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二十年来,你是第三个能跟上阿梅节奏的琴手,"顾会长指着钢琴前的缺指老太太,"她以前是百乐门的钢琴师,49年跟着最后一班船来的温哥华。"
颜书鸿看向老太太,她正用残缺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琴键,眼神恍惚。
"你的萨克斯......"颜书鸿忍不住问。
顾会长笑了:"1947年上海造的,跟了我西十二年。"他抚摸着管身,"当年在霞飞路的舞厅,我用它给白光伴奏过。"
颜书鸿心头一震。系统突然弹出全息投影,展示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霞飞路舞厅里,年轻时的顾会长正在吹萨克斯,旁边唱歌的女子一袭旗袍,正是白光本人。
"要试试吗?"顾会长突然把萨克斯递过来。
颜书鸿的手指刚碰到管身,一股奇异的暖流就顺着指尖蔓延全身。他下意识将吹嘴贴近嘴唇,一段从未学过的旋律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玫瑰玫瑰我爱你》,但节奏变得忧郁缠绵。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缺指老太太的珍珠项链突然断开,珠子滚落一地。
"这个吹法......"她颤抖着站起来,"只有当年的小顾才会......"
颜书鸿的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画面:霞飞路的梧桐树、百乐门旋转的彩灯、白光涂着丹蔻的手指......系统的警告声尖锐刺耳:
【时空记忆紊乱!】
【强制断开连接!】
萨克斯声戛然而止。颜书鸿踉跄着后退一步,发现所有人都用见鬼似的眼神看着他。
"西十年前,"顾会长的声音发抖,"我在霞飞路就是这么吹的......每一个气口,每一个颤音......"
缺指老太太捡起一颗珍珠,泪珠落在上面:"连错音都一模一样......"
窗外的海雾突然漫进来,煤气灯的光晕变得模糊。颜书鸿感到一阵眩晕,系统的机械音冰冷地宣布:
【任务完成】
【获得:白光未公开曲目《雾夜旧梦》手稿坐标】
当他再抬头时,发现自己站在渔人码头的晨雾中,手里拿着Walkman,耳机里正播放着《天涯歌女》。远处的"海鸥号"渔船上,声叔朝他挥了挥手,阳光穿过他残缺的手指,在甲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颜书鸿摸了摸大衣口袋,里面多了张泛黄的节目单:
"1947年5月17日,霞飞路仙乐斯舞厅,白光专场演出。"
节目单背面用钢笔写着:
"萨克斯手:顾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