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三点的红磡体育馆像一头沉睡的巨兽,穹顶的钢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颜书鸿独自站在舞台中央,皮鞋底轻轻碾过地板上未扫净的金箔——那是上个月谭咏麟演唱会留下的痕迹。
他伸手抚过钢琴漆面,指腹沾了一层薄灰。明日就是梅艳芳"坏女孩"演唱会总彩排,他受邀重新编曲《似水流年》。琴盖上映出自己的影子,白西装,红玫瑰,领口微敞,像是刚从某个夜场匆匆赶来。
"叮——"
一枚螺丝钉从高处坠落,在柚木地板上弹跳着滚到他脚边。颜书鸿弯腰拾起,金属的凉意渗入指尖。他抬头望向看台阴影处——那里坐着个人影。
白衬衫,黑领结,膝上横着一支镀金萨克斯。乐器的喇叭口在应急灯下泛着幽光,像一轮被咬缺的月亮。
2
"彩排九点才开始。"颜书鸿说,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荡出回音。
人影没有回答。夜风穿过未关严的消防门,送来维多利亚港的潮声。远处梳士巴利道的霓虹灯牌明明灭灭,将那人侧脸染成忽红忽蓝。
颜书鸿走向控制台,按下返送音响的测试键。电流杂音中,他听见萨克斯试音的吐息声——可监控屏幕里,看台上分明空无一人。
"系统故障?"他喃喃自语,却见乐谱架上的总谱无风自动。钢笔滚落在地,墨水在防滑胶垫上洇开,恰似一朵墨色玫瑰。
突然,萨克斯声破空而来。
3
是《似水流年》的间奏,但比原版多了三分沧桑。每个音符都裹着铜管的体温,颤音里藏着说不尽的故事。颜书鸿的瞳孔微微扩大——这分明是他2023年在上海改编的版本。
"谁在那里?"
乐声戛然而止。保安老黄的手电光柱扫过看台,照见座椅上静静躺着一支萨克斯。镀金管身上凝结着水珠,按键间卡着半张1985年的船票。
"颜先生?"老黄打着哈欠,"梅小姐的乐队明天才进场。"
颜书鸿指向看台:"刚才有人..."
"红馆夜里常有怪事。"老黄掏出手帕擦拭萨克斯,"去年罗文演唱会前夜,道具钢琴自己响起来,弹的还是《小李飞刀》。"
4
手电光照亮船票上的字迹:**天星小轮·1985.11.15·程美琳**。颜书鸿呼吸一滞——这正是他初遇那位泪痣女主播的日期,但船票主人栏却写着"林爵士"。
"林爵士是谁?"
老黄突然压低声音:"十年前最红的萨克斯手,在澳门演出时心脏病发...那天也是11月15号。"他指着控制室玻璃,"您看倒影。"
玻璃映出舞台上两个身影:穿白西装的颜书鸿,以及他身后戴金丝眼镜的斯文男人。等颜书鸿猛回头,身后只有自己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
萨克斯突然发出呜咽般的共鸣。老黄吓得松手,乐器坠地的刹那,红馆所有灯光同时亮起。刺眼白光中,颜书鸿看见控制台频谱仪上,分明显示着萨克斯的声纹波动。
5
"叮——系统提示:时空重叠现象加剧。"机械女声在脑海响起,"建议收集共鸣物稳定通道。"
颜书鸿捡起船票,背面浮现出褪色钢笔字:"给阿琳的毕业礼物"。墨迹晕染处,隐约可见当年程美琳就读的香港大学文学院印章。
晨光微熹时,清洁工发现颜书鸿睡在钢琴前。谱纸上写满修改记号,最上方却多出一行陌生笔迹:"第三小节转调太急,她不喜欢。"
梅艳芳的助理推门进来,惊醒了浅眠的颜书鸿:"您怎么知道梅姐最讨厌降E调转F?这个改编版她肯定满意。"
6
颜书鸿望向看台。昨夜萨克斯停留的位置,现在坐着个穿校服的女孩,正用walkman听歌。阳光穿过她半透明的耳廓,照见耳机里根本没有磁带。
"那是..."
"观众席禁止入内!"助理高声呵斥。女孩起身离去,校裙掠过座椅发出沙沙声。颜书鸿追到通道口,只拾到一枚1985年产的港币,背面刻着"LSY"三个字母。
彩排开始前,调音师抱怨返送系统有问题:"总听见萨克斯试音,可我们根本没请管乐手。"颜书鸿默默将船票夹进钱包,那张1985年港币却在他口袋里化作细沙,从指缝间簌簌漏下。
7
梅艳芳踩着高跟鞋走进场馆,香水味冲淡了空气中的铜锈气。她突然驻足:"奇怪,我闻到爸爸抽的雪茄味。"她父亲早在她五岁时就己离世。
当日下午,颜书鸿在港大图书馆查到:1985年11月15日,音乐系教授林守义携新作《给阿琳》赴澳门演出,谢幕时猝死舞台。档案照片里,那支镀金萨克斯的喇叭口,正刻着与船票相同的玫瑰花纹。
闭馆铃声响起时,管理员的收音机突然跳台,播放起八十年代初的澳广视新闻:"...著名爵士乐手林守义遗作《雨夜红馆》今日发布..."
8
颜书鸿冲回红磡体育馆。夜雨滂沱中,他看见程美琳独自站在舞台中央,怀中抱着那支镀金萨克斯。雨水顺着她的泪痣滑下,落在生锈的按键上。
"这是我舅舅的遗物。"她轻声说,"今天整理旧物才看到,琴箱里还有张未送出的船票。"
颜书鸿接过萨克斯,管身突然变得滚烫。雨幕中浮现出无数发光音符,组成他从未见过的五线谱。程美琳瞪大眼睛:"这...这明明是《似水流年》的旋律,但舅舅去世时这首歌还没诞生..."
"叮——时空锚点己记录。"系统提示音与远处钟楼的报时声重合。当最后一声钟响消散,萨克斯上的水迹全部消失,仿佛从未被雨水打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