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水湾的晨雾还未散尽，电视城的铁栅栏上凝着露水。颜书鸿站在亚洲电视台门口，望着那座灰白色的方形建筑群——它像一艘搁浅在八十年代的太空船，天线塔刺破晨雾，投下细长的阴影。
他伸手摸向胸前口袋，程美琳给的临时通行证还带着她香水的后调，广藿香混着昨夜兰桂坊的威士忌余味。纸片边缘有些皱了，是昨晚她塞过来时，指甲无意刮到的痕迹。
"后生仔，食过早未？"
铁皮亭里的门卫阿伯推出一盒叉烧饭。泡沫饭盒边缘发黄，沾着油渍，里头两片叉烧闪着蜜糖色的光。颜书鸿想起2023年上海咖啡馆里，那个总坐在角落的苏州太太——她吃提拉米苏时，也会这样用银匙边缘刮去咖啡粉，说苦味让她想起八十年代在铜锣湾等过的某个乐手。
"鸿哥！"
程美琳的声音像一把钥匙，哗啦一声打开电视城的喧嚣。她今天穿了件亮片连衣裙，垫肩高耸，耳垂上的水钻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斑。跑过来时，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一串急板，裙摆掀起一阵带着发胶味的风。
"马监制在二号录影棚等你。"她喘着气，口红有些晕开了，在唇线外洇出淡淡的玫瑰色，"华星的黎小田今早来过，听了你的demo带。"
二
化妆间的电风扇吱呀转动，吹起散落的乐谱。马德钟监制翘着二郎腿，人造革皮鞋尖沾着一点咖喱渍——电视城食堂的马来咖喱鸡，颜书鸿在穿越前查过资料，这道菜在九十年代就会从菜单上消失。
"颜生，美琳话你作嘅《月半小夜曲》好过卢冠廷？"马监制用筷子尖挑出饭盒里的姜片，"我唔钟意后生仔太嚣张。"
墙角的老式卡座录音机突然自动倒带，滋滋电流声里，昨夜颜书鸿在钢琴上即兴弹奏的旋律流淌出来——但此刻分明多了萨克斯伴奏，低音部沉得像维多利亚港的夜潮。
程美琳的手停在半空："鸿哥你几时加的萨克斯？"
颜书鸿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系统界面上，【当前解锁乐器】一栏依然显示为空白。
饭盒里的叉烧突然震颤起来，蜜汁在聚苯乙烯泡沫上画出一道奇异的弧线。抽屉缝隙里滑出一张烫金名片：
**华星唱片制作部 黎小田**
"黎生今朝来过？"程美琳的指甲掐进颜书鸿手臂，"佢近年只帮梅艳芳监制……"
录音机爆出一串杂音，萨克斯声诡异地变成《似水流年》的调子——这是梅艳芳明年才会录的歌。颜书鸿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系统提示在视网膜上闪烁：【警告：时空扰动检测】
三
道具组正在搭建《欢乐今宵》的布景，一座仿制的伦敦大本钟立在棚中央，钟面却错印成罗马数字。颜书鸿看着工作人员往钟楼上喷洒人造雪——香港十二月的虚假雪花落在镀锌铁皮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鸿哥。"程美琳突然凑近，浅蓝色手帕按在他嘴角，"蜜汁沾到啦。"
帕角绣着"CMY"字母，沾着廉价粉底和口红味。颜书鸿想起昨夜她伏在钢琴上哼歌时，后颈那颗浅褐色的痣，像黑胶唱片中心那个小小的标。
场记的哨声刺破空气："美琳姐！补录开场镜头！"
她跑出去时，左脚高跟鞋在门槛上崴了一下。颜书鸿弯腰捡起她掉落的水钻耳环，听见录音机里传来遥远的萨克斯独奏——这次是《不了情》，1961年的版本，音质沙哑得像旧时代的情书。
西
饭堂的吊扇搅动着咖喱气味。颜书鸿独自坐在角落，看着蜜汁渐渐渗进黎小田名片的烫金电话号码，数字模糊成一片琥珀色的光斑。
"后生仔，呢个位有人未？"
穿花衬衫的男人放下餐盘，袖口露出半截纹身——一条青蛇缠绕着麦克风。颜书鸿认出了这张脸：向华强，永盛电影公司的老板，此刻还只是个来电视城谈生意的制片人。
"颜生是吧？"向华强掰开一次性筷子，"我听讲你作嘅歌，连黎小田都话正。"
餐盘里的咖喱鸡泛着油光。颜书鸿注意到对方小指缺了半截——1983年澳门赌场那场著名的械斗，他在历史资料里读到过。
"向生过奖。"他摸出西装口袋里的红玫瑰，花瓣边缘己经开始卷曲，"我不过系写啲时代曲。"
向华强突然按住他手腕："你知唔知梅艳芳下周要去东京录新碟？华星急要一首压轴歌。"
录音棚方向突然传来钢琴声，是《梦伴》的前奏——但这首歌应该要在三个月后才会被创作出来。颜书鸿的玫瑰掉在咖喱汁里，花瓣瞬间被染成橙红色。
五
黄昏的光线斜切过录影棚。程美琳补完最后一个镜头，假睫毛在脸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鸿哥，你睇。"她拉开更衣室帘子，举起一张黑胶唱片——封套上是邓丽君1984年的东京演唱会，"黎生留低嘅，话请你听下第二首。"
唱针落下，流淌出的却是空白录音带的沙沙声。突然，一段萨克斯独奏刺破寂静，吹的正是颜书鸿今早才在脑海里构思的新旋律。
程美琳瞪大眼睛："点解……"
颜书鸿的手帕还攥在掌心，此刻突然发烫。系统界面疯狂闪烁：【心动值58%...62%...67%...】
窗外，道具组正在拆除那座错印的大本钟。铁皮砸在地上，发出类似萨克斯破音的声响。一片人造雪花飘进来，落在唱片封套上邓丽君的微笑旁边，久久不化。
六
夜班巴士驶离电视城时，颜书鸿在最后一排发现一张被遗落的《华侨日报》。娱乐版角落里印着小小的预告：
"华星唱片新人辈出，传己秘密签下台湾神秘音乐人"
报纸日期显示是1985年12月24日。他摸出裤袋里的程美琳手帕，发现角落的绣线正在一根根断开，"CMY"字母渐渐变成"XOXO"——这是2023年上海咖啡馆的订制款式。
巴士转过清水湾道急弯时，车载收音机突然窜台，传出《明年今日》的钢琴前奏——一首本该在2002年才出现的歌。司机骂咧咧地拍打收音机，颜书鸿望向窗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分裂成两个：一个穿着白西装，一个穿着黑衬衫。
天星小轮的汽笛声从遥远的海面传来。系统提示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恭喜宿主，香港篇第一章任务完成。上海咖啡馆的咖啡豆，刚刚磨好了第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