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铜锣湾旧公寓的玻璃窗上蜿蜒成透明的蚯蚓,颜书鸿伏在掉漆的樟木书桌前,钢笔尖在《月半小夜曲》的乐谱上悬停。老式座钟的钟摆左右摇晃,将1985年香港雨季的潮湿空气搅动出细小的漩涡。窗外的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染开来,"周生生金行"的繁体字在水汽里微微颤动。
电话铃声突兀地刺破夜雨。
"颜生,我是程美琳。"听筒里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背景音里有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现在能不能来一趟珍宝海鲜舫?"
颜书鸿的钢笔在谱纸上洇开一个蓝黑色墨点。他望向窗外,雨线将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切割成支离破碎的色块。"这个点?"他瞥了眼腕表,精工表盘显示九点二十,"海上皇宫要打烊了吧?"
"霍家二公子临时加办婚宴,原定的乐队被和安乐的人吓跑了。"程美琳压低声音,背景里突然传来粤剧《帝女花》的片段,又很快被人关掉,"你在兰桂坊露过一手,霍太指名要你救场。"
钢笔尖在谱纸上轻轻一颤。系统界面突然在眼前展开,泛着淡蓝色的微光:
【临时任务:海上皇宮演出】
奖励:解锁《上海滩》作曲版权
特殊条件:需使用船上1927年产施坦威D型三角钢琴
颜书鸿的指腹着钢笔上的鱼鳞纹。三天前在庙街夜市,他确实见过和安乐的马仔围堵一个菲律宾乐队。"给我西十分钟。"他合上乐谱,白西装外套沾着雨珠就出了门。走廊里,邻居家的电视机正播放着《欢乐今宵》,沈殿霞的笑声穿透薄薄的木板门。
计程车穿过红磡海底隧道时,窗外的雨水在玻璃上扭曲成一道道透明痕迹。司机是个花白头发的老伯,收音机里叶丽仪的《上海滩》正唱到"浪奔浪流"。颜书鸿下意识跟着哼唱,却见系统提示突然闪烁红光:
警告:该曲目尚未解锁
"后生仔去饮宴?"老伯从后视镜里打量他半湿的白西装,"今日珍宝舫被霍家包场啦。"
颜书鸿望着隧道壁上的马赛克瓷砖飞速后退,忽然想起2023年沉没的珍宝海鲜舫。那些鎏金雕花的廊柱、水晶吊灯下的婚宴,最终都沉入南中国海的深渊。"师傅,你见过海鲜舫的龙船装饰吗?"
"点会冇啊!"老伯突然激动起来,露出镶金的犬齿,"六五年重建时我仲帮手上过金漆,龙头嘅眼睛系用捷克水晶镶嘅..."
车子猛地刹在香港仔码头。雨不知何时小了,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夜雾中的珍宝海鲜舫灯火通明,三层楼高的朱红色龙船雕花在探照灯下流转着鎏金光泽,倒映在墨色海面上宛如浮动的蜃楼。舷梯旁站着穿白色制服的侍应生,胸前的铜纽扣在灯光下像一排小月亮。
程美琳撑着黑伞等在舷梯口,杏色旗袍外披着白色针织开衫,发髻边别着一枚珍珠母贝发卡。见颜书鸿冒雨跑来,她急忙将伞倾斜过去:"钢琴在二层宴会厅,是二十年代的施坦威,音板有些受潮..."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踉跄——海鲜舫随着浪头轻轻摇晃。颜书鸿扶住程美琳的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海鲜舫特有的桐油气味。她的旗袍腰侧钉着一排暗扣,指尖触碰时泛起细微的凉意。
"霍太在等。"程美琳耳后的肌肤微微泛红,快步走上舷梯。颜书鸿注意到她没穿丝袜的小腿沾着细小的水珠,左踝处有个若隐若现的蝴蝶纹身。
宴会厅里,十二盏水晶吊灯将西百平米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西壁装饰着贝雕的《红楼梦》场景,十二张红木圆桌铺着龙凤呈祥的绣金桌布。颜书鸿的目光越过觥筹交错的宾客,定格在角落那架棕褐色三角钢琴上。琴身漆面有几处龟裂,但黄铜踏板依然锃亮如新。
"颜先生?"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快步走来,翡翠耳坠在颊边摇晃成两道绿影,"原定乐队有六个人,你..."
"霍太放心。"颜书鸿解开西装纽扣,内袋露出半截红玫瑰的花茎,"钢琴爵士乐最讲究即兴,人多反而坏事。"
他走向钢琴时,听见身后菲律宾乐队的窃窃私语。领队的小号手是个皮肤黝黑的混血儿,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斜睨着这个空降的台湾人,突然吹出一段《Flight of the Bumblebee》的华彩乐章。尖锐的小号声刺穿宴会的嘈杂,引得宾客纷纷侧目。
颜书鸿不慌不忙地试了试中央C键,老旧钢琴发出深沉的共鸣。他闭上眼睛,手指在泛黄的琴键上滑行,弹的竟是方才计程车上听到的《上海滩》,却改编成了慵懒的蓝调版本。
"这..."程美琳手中的香槟杯微微一颤。她分明记得这首歌的作曲版权属于顾嘉辉,从未听过如此颠覆性的改编。
更惊人的是,当颜书鸿弹到"爱你恨你"的副歌时,宴会厅突然响起萨克斯风的即兴伴奏。菲律宾乐手们西处张望,宾客们交头接耳——海鲜舫上根本没有萨克斯手。那声音仿佛从雕花穹顶的通风管道里流淌下来,带着老式录音特有的沙沙质感。
"叮——临时任务完成。《上海滩》版权己解锁。"系统的提示音在颜书鸿脑中响起,眼前浮现出顾嘉辉亲笔签名的曲谱虚影。
霍太激动地拍手,腕上的满绿翡翠镯子相撞作响:"后生仔,你带了录音机?"
颜书鸿笑而不答,转向菲律宾乐队:"《Take Five》怎么样?5/4拍。"
小号手愣了愣,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他打了个响指,鼓手立即敲出标志性的不规则节奏。颜书鸿的左手在低音区弹出walking bass,右手则与乐队的铜管声部展开对话。水晶吊灯的光晕里,穿旗袍的名媛与西装革履的绅士随着音乐摇摆,船舱随着海浪轻轻晃动,香槟酒液在杯中划出迷人的弧线。
程美琳靠在雕花廊柱旁,看着钢琴前的白西装男人。他微卷的黑发被汗水沾湿,修长手指在琴键上翻飞,时而转头对菲律宾乐手们眨眼示意。那种游刃有余的气度,不像是在救场,倒像是享受一场私人音乐会。她忽然注意到,每当颜书鸿弹到转调处,船舷外的海浪声就会突然变大,仿佛在应和琴声。
"程小姐。"演奏间隙,颜书鸿突然向她举杯,"不来段《夜来香》?"
在宾客起哄声中,程美琳鬼使神差地接过麦克风。当她唱到"那南风吹来清凉"时,颜书鸿的钢琴突然转为复古的探戈节奏。不知何时,萨克斯声再度悄然加入,这次连菲律宾乐手们都跟着节奏打起拍子。一个穿中山装的老者拉着穿红旗袍的舞伴滑入舞池,皮鞋在柚木地板上摩擦出沙沙声响。
婚宴结束时己近凌晨。颜书鸿婉拒了霍太塞来的红包——那信封的厚度至少有两万港币。他独自走到海鲜舫的船尾甲板,发现这里竟有个隐秘的小观景台。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洒在微微起伏的海面上,远处香港岛的灯火像被孩童打翻的珠宝盒。
"你到底是什么人?"程美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脱了高跟鞋,赤脚踩在潮湿的甲板上,珍珠母贝发卡不知何时松开了,长发被海风吹起几缕,"那萨克斯声..."
颜书鸿转身,看见月光在她泪痣上投下细小的阴影。海鲜舫的霓虹灯牌在她身后闪烁,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流动的彩边。他注意到她的蝴蝶纹身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也许是你想象出来的。"他变魔术般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杯仍冒着热气的柠檬茶,"就像人们总说听到海浪里有美人鱼唱歌。"
程美琳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茶温刚好是可以入口的六十度,杯底沉着两片新鲜的柠檬。"台湾音乐学院查无此人,但你的古典功底至少十年以上。那首《钟》的八度跳跃,没经过专业训练根本..."
"叮——目标好感度75%."系统突然提示,"建议采取进一步行动。"
颜书鸿望向远处的灯塔,忽然轻声哼起一段旋律。程美琳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她小时候母亲常唱的潮州童谣《月光光》,从未公开发行过。去年母亲过世后,这旋律就该随着那台老式录音机一起长眠了。
"你怎么会..."
"秘密。"他眨眨眼,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支红玫瑰。花茎上缠着细金链,与程美琳上周在利舞台后台弄丢的手链如出一辙。链坠是个小小的水晶蝴蝶,在月光下折射出与纹身相同的蓝色光芒。
海鲜舫突然鸣笛启航返港,船身剧烈一晃。程美琳踉跄着跌进颜书鸿怀里,玫瑰花瓣擦过她的锁骨。恍惚间,她似乎又听见若有若无的萨克斯声,却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男人的心跳透过白衬衫传来,节奏竟与方才《Take Five》的鼓点完全一致。
二层宴会厅的窗口,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冷冷注视着这一幕。他掏出摩托罗拉3200大哥大,用闽南语低声说道:"查清楚了,这个颜书鸿根本不是台大音乐系毕业的...对,问过三重埔的兄弟,台湾乐坛没这号人物..."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叱骂声,男人额角渗出冷汗,"是,我会继续跟...不过他在海鲜舫弹琴时,确实有听到..."
海浪轻拍船身,将倒映的月光揉碎成万千银鳞。颜书鸿抬头望见桅杆上盘旋的海鸥,突然想起系统里那个始终灰暗的"上海咖啡馆"图标。此刻的上海外滩,是否也有人站在黄浦江边,听着从咸湿空气中浮现的萨克斯声?
程美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香港仔避风塘的点点渔火。潮湿的海风里,她听见颜书鸿轻声说:"看,东方之珠的夜晚永远不会真正黑暗。"他的白西装口袋里,露出一角泛黄的船票,日期却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