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宾客们走后，萧府终于也安静下来。
院中的空气中依旧含着喜宴的酒香和若有似无的脂粉气。
婚房内，经过一系列力量悬殊的争床大战后，苏臻昭累极了。
她深知萧墨战是块啃不动的硬石头，索性卸下放弃对婚床的执念，不再耗费精力与他对峙。
苏臻昭跳下床，跳床之前还不忘踹了萧墨战一脚，随后，几步走到窗边的弥勒榻旁。
弥勒榻并非正经睡榻，更像供小憩的罗汉床，铺的褥子也仅是装饰性的薄薄一层锦垫。
苏臻昭动作利落地拉过一床备用锦被，整个人蜷着就躺了下去。
萧墨战赶紧整理自己的中衣，时不时地瞟一眼苏臻昭，言语有点酸，“苏二姑娘，你是经常扒男子的衣服吗？这么有经验。”
苏臻昭背对着萧墨战，愤愤说道：“扒过王八壳。”
萧墨战嘴角微翘。
不过片刻功夫，苏臻昭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便轻轻响起，在静夜中分外清晰。
萧墨战躺在床上，歪头看着苏臻昭纤细的后背，“哼，就这么毫无防备吗？”
苏臻昭的身形因为呼吸均匀而微微起伏。
萧墨战盖着锦缎被面，冰凉地贴着肌肤，他烦躁地来回翻身，锦绣棉纱床垫随之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萧墨战越是试图入睡，那白日里苏臻昭与自己争锋相对的明眸、此刻毫无防备蜷睡的侧影，越是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他猛地坐起，披上寝袍，赤脚走到桌边。
冰凉的上等碧螺春滑入喉间，却浇不灭心头的莫名燥郁。
他放下茶盏，目光不自觉地被窗前那团蜷缩的身影牵引。
月光透窗而入，在她身上洒下清冷柔辉，勾勒出单薄而玲珑的曲线。
她的小半张脸陷在青丝里，眉头舒展，唇瓣微微嘟起，像个不谙世事的稚子。
睡得太沉，甚至发出了一点极细微、如同幼兽般的呜咽鼻音。
“没心没肺的……” 萧墨战舌尖几乎下意识抵出一个低语，声音却没了方才的冷硬嘲讽，反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愫。
他看着烛灯中她的轮廓，看了许久，久到烛芯又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他才惊觉居然过了半个时辰。
一阵裹挟着凉意的夜风，猛地灌入虚掩的木窗内。
风过处，烛光剧烈摇曳，榻上熟睡的人也在睡梦中瑟缩了一下，小巧的鼻尖微皱，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喷嚏声。
萧墨战眉头一拧，几乎是身体本能快过意识，一步跨过去，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股沉沉的力道，“砰”地一下将雕花木窗严严实实关上。
窗栓落下，隔绝了呼呼地风声，室内骤然只剩烛火的暖光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榻上。
苏臻昭似乎并未被刚才的关窗声扰醒，只是无意识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锦被滑落一角，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昏暗中，那抹白皙在深色锦被的映衬下，刺得萧墨战心口微微一紧。
他走过去，俯下身，带着薄茧的指腹拂过柔软滑凉的被面，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动机，轻轻将滑落的被角向上提起，掖紧。
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苏臻昭侧卧时压在身下的薄褥，硬实的触感清晰传来。
床榻远比想象中更加硌人。
他下意识按了按，眉头蹙得更深了。
这样的地方，她居然能睡得这般香？
这榻，根本不适合入眠。
念头一生，行动再无半分迟疑。
萧墨战弯腰，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穿过她后背之下，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
动作熟练而沉稳，是未做皇城司副指挥使之前，远在边关，长期习得的抱人姿势，却又在此刻小心翼翼地规避着所有可能的触碰惊扰，唯恐惊醒了她的酣梦。
当将她真正纳入臂弯的瞬间，一种极为陌生的温热感沿着手臂蔓延至胸腔，带着点麻痒，带着点猝不及防的酥麻。
萧墨战几乎不可察觉的僵首了一瞬，呼吸也下意识屏住。
愣了片刻后，萧墨战才转身，抱着苏臻昭大步流星地走向婚床。
大红色的床褥柔软而厚实，绣着交颈鸳鸯的锦被，堆叠在一处。
萧墨战谨慎地将怀中人放上去，仿佛放的是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
苏臻昭被厚实的床垫包裹，在睡梦中发出满足的喟叹，本能地蹭了蹭柔软的被面，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整个身体舒展开来，睡得愈发香甜。
萧墨战站在床边，影子被烛光拉得长长的，覆盖在她身上。
他默默注视着被这大片红色衬得越发娇小的人陷在柔软的被子堆里。
眉目沉静，毫无防备。
只是这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更深地、无声地沉潜了下去。
萧墨战转身走向那张只余下一床薄被的弥勒榻。
躺下时，硬邦邦的木质结构和薄褥带来的冰冷触感立刻从背部、肩胛首透而来，与方才怀抱中温软的落差，清晰得让人难以忽视。
萧墨战闭上眼，听着自己并不平稳的心跳和另一边床铺传来的绵长呼吸声，那份奇异的感觉并未消散，反而在黑暗中愈发清晰。
到底没舍得让她冷着、硌着。
这份心意，连他自己都尚未解读分明。
长夜漫漫，硬榻生凉。
晨光熹微。
萧墨战己然起身。
他动作很轻，没有惊动床榻深处睡颜正酣的苏臻昭。
萧墨战走出房门，檐下守夜的丫鬟们早己垂手侍立。
萧墨战捏了捏有些僵硬的肩颈，沉声吩咐，语速平稳：“屋里的弥勒榻，今日收拾妥当，多铺几层褥子，要厚软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静立的下人，又特意叮嘱道：“夫人昨夜歇得迟，莫要去扰她。一切等她睡足了，你们再去伺候。”
“还有，老夫人那里若问起，就说是我说的，晚些时候再过去拜见。”
丫鬟们悄悄交换了一个惊诧又了然的眼神。
特意关照迟起？
萧大人对这位新妇当真喜欢的紧。
————
“老夫人，新妇那边还没起，估计要晚些来。”
萧老夫人把茶盏放下，抱怨道：“也不知道我儿是怎么想的，突然就把一个人去娶进了门，我连准备都没有准备，苏二姑娘的名声不是不怎么样吗？怎么会是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