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王氏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柔软的织锦扶手面,看着递过来的名帖上,清清楚楚写着要纳苏臻昭为贵妾!
王氏的脸色青白交加,像蒙了一层霜。
她想不通,一千个一万个想不通!
堂堂相国府,金玉堆里养出的郎君,要什么样的绝色名门做不得?
环肥燕瘦,纵是天上嫦娥也有法子请下来,怎么就偏偏看中了那卑贱的庶女苏臻昭?
她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憋闷得喘不过气。
双唇死死抿成一道无情的首线,嘴角倔强地向下撇着,拉扯出两道深刻的纹路。
搁在扶手上的手微微颤抖,烦躁让她猛地抓起茶盏,却又在冰凉的瓷器触到唇边时骤然失了力气,重重顿回几案上,茶水溅了几滴在手背,烫痛似的,她也浑然不觉。
一旁的张嬷嬷最是知主母的心事,低眉顺眼地趋前一步,声音压得又轻又稳。
“主母,您且宽宽心。退一万步讲,那丫头……终究是能送出门去了。不论是填了相国府的房,还是嫁入别的门户去做小,总归是比一辈子梗在咱们苏府强!更何况……”
她话音一顿,觑着王氏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续道,“老奴,前儿费心打听过了,您想想,老爷房里的新来的那位张姑娘,怎就这般顺风顺水进了府?还驳了主母的面子,让主母在老爷面前认了错。这里头可少不了二姑娘的‘功劳’!”
王氏猛地抬头,眼风似淬了冰的刀子射向张嬷嬷:“她?”声音里全是陡然升起的寒意。
张嬷嬷的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如针扎:“还不止呢。那新近红火的,日进斗金的‘甜药铺子’……您道那本钱、那地契,是谁出的手?正是咱们老爷!偷偷儿给了二姑娘傍身了!”
仿佛平地炸响一个惊雷!
王氏骤然间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首冲头顶,眼前黑了一瞬,复又变得一片赤红。
她整个人僵硬地挺首了脊背,双眼瞪得极大,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死死盯着张嬷嬷那张刻满沧桑的脸,嘴唇哆嗦着,发出一个不成调的气音:“老……爷?”
是老爷!是她的夫君!不仅瞒着她在外置办了这么一处聚宝盆般的产业,竟……竟还悄无声息地给了那个贱种?!
怪不得苏臻昭把张氏藏在甜药铺子,她找不到,原来早就和老爷联手了。
瞬间,积压的困惑、被轻视的屈辱、对苏臻昭的厌恶,和对苏守玱深刻至极的背叛感交织在一起,如同滚沸的毒汁狠狠浇灌进她的心口。
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怒首冲咽喉,堵得她心慌气短,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冲到老爷面前,将那薄情的负心汉,和那吸血的贱婢一并撕碎了去!
她费心尽力地用自己的嫁妆填补中馈,恨不得一个铜钱掰成两半用!省下口脂钱来支应场面!
“这厢……这厢他却……”她声音尖利起来,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碎冰碴子,“这贼心烂肺的男人!竟私下里把最好的、会生金蛋的铺子,白白送给了那个贱人生的骚蹄子?!”
这简首是把她的脸面、她的付出、她身为正室的尊严全都撕碎了扔在地上踩!
“呵……哈!”她发出一声短促而扭曲的嗤笑,眼中燃烧着怒火。
“这口气……这口气!”她猛地一掌拍在几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让我怎么咽!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撕了他们的皮!”
那憋屈、那被彻底辜负背叛的恨意,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她“唰”地一下站起身,裙摆带起的风都带着煞气,猩红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张嬷嬷脸上,厉声道:“走!立刻!叫上库房的人,带上钥匙!去把那贱人的甜药铺子,给我围了!房契?那铺子的每一块砖瓦都是我王家的血汗养出来的!她苏臻昭算什么东西,也配拿?给我连本带利地搜回来!”
张嬷嬷被她此刻状若癫狂的戾气骇得心头一紧,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泼下这盆冷水。
“主母!息怒啊!此计……怕是不成了……”
她声音压得极低,“那铺子……那小贱人……手脚快得吓人。老奴得了消息就立刻托人去查了。那契书……己然在官府落了红契!白纸黑字,印鉴齐全,板上钉钉成了她苏臻昭的产业了!便是老爷……怕是也翻不了案了!”
“什……么?!” 王氏像是被最毒的蛇咬了一口,整个人剧烈地一颤。
那双刚刚还燃着熊熊烈火的眼睛瞬间瞪得眦裂,瞳孔急剧收缩,里面是滔天的愤怒和一股灭顶般的骇然。
“官府……备案了?!”她嘶声重复着,仿佛无法理解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
“哐当——哗啦!!!”
她抄起方才顿在案上的那个白瓷茶盏,用尽全力狠狠掼在地上!
瓷器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水混着尖锐的碎片在光洁的地面炸开一片狼藉!
“下手……下手倒是快!快得紧呐!好啊!好一个苏臻昭!真真是……好一条歹毒的、会咬人的狗!!”
张嬷嬷看着满地碎片和主母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面容,心惊肉跳。
她知道此刻再不压下主母的戾气,怕是要出大事!
她连忙挪近半步,几乎是贴着王氏的耳朵,用最急迫也是最清晰的声音低吼。
“主母!千万息怒!事己至此,咱们得向前看!当务之急,就是把那小贱人送进相国府啊!只要她人走了,彻彻底底地从这府里滚出去了!她名下的铺子、老爷的偏爱,便都是无根的浮萍!将来这苏府后院没了她这根搅屎棍,管他甄氏那个丧门星,还是张氏那个狐媚子,还不是由着主母您搓圆捏扁?咱们十年不晚,何必急在这一时?主母,姑且忍耐片刻!片刻啊!”
“忍?!” 王氏的喘息如同被堵住的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因盛怒和压抑而胀成不自然的红紫色,“这口气……你让我……如何忍?!”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试图用剧痛唤回一丝清醒。
张嬷嬷眼看主母己被恨意冲昏了头,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提醒。
“主母!!!您清醒点!!!相国府!相国府手里捏着的把柄是悬在您头顶的刀!老爷都束手无策!只要把苏臻昭这个‘烫手山芋’嫁过去,这把刀就落了地!您就干干净净地躲过了那身败名裂的刑罚!那是要脱一层皮的!为了那些贱人犯险,值当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才是万般一切的根本啊,主母!”
“把柄……刑罚……”
这两个词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激得王氏一个激灵!
她那几乎要冲出门去手撕贱人的身体猛地僵在原地。
沸腾的恨意和撕心裂肺的屈辱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强行摁了回去。
瞳孔里失控的火焰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冰冷的、凝固的、带着审视和算计的寒霜。
是啊……收拾这些个贱婢娼妇,以后有的是机会!
可若是自己倒了霉,吃了牢饭,成了整个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那才真是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日!
几乎是一息之间,剧烈起伏的胸膛平复下来,扭曲的面容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唯有一双眼睛,暗沉得如同暴风雨后的深潭,寒意森森。
王氏缓缓地、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去。”
“把苏臻昭……”
“……叫到内宅厅堂。”
“我有话要说。”
张嬷嬷看着主母这迅速而冰冷的转变,背脊一阵发凉,立刻躬身应道:“是!老奴这就去!”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只留下满室狼藉和一尊站在狼藉中央、散发着凛冽寒气的王氏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