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的黑市陋巷。
散发着腐烂鱼虾和尿液混合恶臭的狭窄巷子深处,一个裹着满是污泥与补丁烂袍子的男人,像只受惊的老鼠。
他紧紧搂着怀里那个硬邦邦的包裹,硬物硌得他肋骨生疼。
每一次风声掠过,都让他惊得缩紧脖子,浑浊的眼珠惊恐地扫向每一个阴影角落。
他佝偻着背,在肮脏湿滑的青苔路上蹒跚,脚下一滑,险些跌进路边的污水洼,狼狈地稳住身子,终于停在了一扇朽烂到仿佛一推就散的木门前。
他急促而不成调地低声说道:“是鬼……鬼鼠……鬼鼠推荐我来……换点活命钱!”
“吱嘎——”腐朽的门轴发出一声呻吟,向内滑开一道狭窄缝隙。
一股混合着霉变、灰尘和廉价蜡油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
男人咽了口干涩发苦的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佝偻着腰,摸索着往前蹭了两步,靴子踢到一个空罐子,骨碌碌的声音格外刺耳,吓得他瞬间僵在原地。
“站那。”
一个异常平静,却冰冷得能冻结血液的女声,突兀地从一方布满虫蛀痕迹的破败绢帛屏风后传来。
男人驻足,连呼吸都屏住了。
屏风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换金的?”
男人如蒙大赦,连忙把包裹放在满是油腻灰尘的地面上,颤抖着解开结。
包裹里散落出几件在微光下,难掩华光的首饰。
“是!好东西!都是……都是好东西!您瞧瞧!够分量!”
隐在屏风阴影后的苏臻昭,目光瞬间凝固在了一样东西上,是一支赤金点翠的凤形步摇!
尾部落着一颗硕大而晕染着虹彩的东海明珠。
牡丹宴上,苏皓月就是将这支步摇插在鬓边,反复夸耀那枚明珠是稀世珍品!
绝不会错!
“东西,”那屏风后的声音陡然降温,“从哪来的?”
男人身体一僵,浑浊的眼睛里慌乱更甚,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
“这……这不合规矩!道上……道上不是只谈买卖,不问来路吗?”
他的声音干涩发紧。
屏风后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低笑。
“高大人……” 声音刻意咬住了那个姓氏,“高,明,轩。说出来,或许……能让你在这世上多喘几口气。东躲西藏,被人像野狗一样追杀的滋味,还没受够吗?”
高明轩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踉跄后退,浑浊的眼睛因极度恐惧而瞪得几乎裂开。
“你!你怎么……你怎么知道?!你是谁?!你不是鬼鼠的人!规矩……道上规矩……”
“规矩?”屏风后的冷笑带着冰碴,“跟一个死人,讲什么规矩?”
高明轩彻底崩溃了!
他怪叫一声,不管不顾地转身就向那扇腐朽的木门扑去!
但当他撞向门口的瞬间,两块坚如磐石堵死了生路。
潘三和褚梁,立在门前。
高明轩双膝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激起一圈尘土。
“你……你们……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官驿大火。”屏风后的声音冰冷,“官驿,怎么会燃起滔天大火?从头到尾,说。”
高明轩喉头滚动,语无伦次。
“我……我不知道啊……火……它……它就是着了……意外……”
“刷啦!”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潘三腰间的横刀瞬间出鞘半尺,精准地架在了高明轩侧颈凸起的喉结之上!
“……皇……”
高明轩的眼珠死死盯住刀柄端隐约的徽记,喉咙里挤出半声扭曲的音节,“……皇……皇城司……?!”
潘三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刀刃又往前逼近了一分,冰冷紧贴着皮肉。
高明轩整个人如泥。
“我说!我说!是一个……一个长得极美的姑娘!她……她找上我的……让我……让我点把火……我发誓!小的当时也是百般推辞啊!这事关人命!掉脑袋的啊!”
“可你的确点了那场火。”
“我……我没得选啊!”
高明轩痛哭流涕,鼻涕眼泪混在一起。
“她说……她说那不是烧驿站的!是去……去疫病的!她……她说那天字房里歇脚的几个姑娘里头……有一个身上带了绝顶厉害的疫病!要在她们门口点盆‘除秽火’,让她们跨过去……就……就没事了!”
“还说……还说她是……是邵阳郡主府上的!那几个姑娘也是郡主府里出来的!郡主担心……担心传给别人……才想这个法子!对!就是她说的!她……她给了我一大包金子!一大包!就……就跟这些差不多!”
他指着地上的首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我……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一时鬼迷心窍……可……可我真没想杀人啊!那火……那火怎么会……变得那么大?那么大?!”
苏臻昭从屏风后缓步而出。
她身形纤细,却像一把出鞘的寒刃。
苏臻昭手上展开一幅早己备好的卷轴,画轴上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女——苏皓月!
苏臻昭面无表情地问:“是她?”
高明轩如同见了救命符,拼命点头,脖子几乎要折断:“是!是她!就是她!化成灰我也认得这张脸!”
苏臻昭缓缓合上画卷,声音平静无波:“你可以走了。”
“真……真的?”高明轩眼中爆发出死里逃生的狂喜,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早己麻木的腿脚不听使唤,刚撑起一半又重重摔倒在地,磕得满嘴尘土。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去泥土血水,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想向门口爬去。
就在他身体微微抬起,重心前移的瞬间。
“噗嗤!”
一声短促、沉闷,仿佛撕裂厚布口袋般的声音!
高明轩的身体猛地一震,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
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口。
只见一截寒光凛冽、沾染着几滴温热血珠的刀尖,正从他破烂的前襟中突兀地刺了出来!
那刺穿的洞口迅速被汩汩涌出的、滚烫粘稠的暗红液体浸透、扩散……
他扭曲着脖子,一点点扭过头,看向身后。
苏臻昭她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小匕首,刀身深深没入他的身体。
“你……你……”高明轩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说……说好……放我一条生,生路。”
每一次吸气都有血沫从嘴角涌出,堵住他最后的话语。
苏臻昭微微俯身,声音轻得像羽毛。
“让你活着来到这里,己经是最长的生路。”
她猛地将刀抽出!
高明轩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猛地一挺,然后沉重地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再也不动了。
苏臻昭喃喃说道:“第西个,苏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