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在落地窗前站了整夜。
牛皮纸袋摊在书桌上,泛黄的纸页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沈砚"两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两枚生了锈的钉子,钉进她后槽牙里。
她摸了摸发涩的眼角,想起昨天在沈砚办公室,他说"别碰"时喉结滚动的模样——原来不是警告她别查林家旧事,是怕她查到他。
凌晨五点,天花板上的水渍在晨光里显形,像朵开败的牡丹。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乱发,镜子里的人眼尾泛青,左眼下的泪痣被熬得发红。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苏棠的消息:"昨晚又没睡?
要我带冰美式来砸门吗?"她删掉"没事"的回复,打字:"帮我约杨医生,今天十点,外滩源那家咖啡馆。"
咖啡馆的玻璃上蒙着层白雾,林浅把保温杯往杨医生面前推了推。
对方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露出藏青针织衫,袖口沾着点药渍——和上周沈砚胃出血时,杨医生留在病房的那件一模一样。
"林小姐找我,是沈总身体有什么不适?"杨医生捏着瓷勺搅咖啡,勺子碰着杯壁,发出细碎的响。
林浅盯着他指节上的茧,那是长期握注射器留下的痕迹。"沈总最近总失眠。"她把手机推过去,屏幕上是沈砚凌晨三点发的消息:"今晚的月亮像你上次煮的溏心蛋。","他说胃药不管用。"
杨医生的睫毛颤了颤。
咖啡机的蒸汽声突然炸响,他的瞳孔缩成针尖,喉结动了动:"林小姐对沈总的关心,倒是比他自己还多。"
"我只是担心。"林浅往前倾了倾身子,咖啡的焦香裹着杨医生身上淡淡的来苏水味涌进鼻腔,"他上个月在酒会上突然手抖,您当时按了他虎口——那是处理PTSD应激反应的手法吧?"
杨医生的勺子"当啷"掉进杯子。
褐色液体溅在他手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林浅的眼睛:"你到底想问什么?"
"三十年前的契约书。"林浅从包里抽出复印件,推过桌面时纸页发出刺啦声,"见证人栏的沈砚。"
杨医生的手指扣住椅沿,指节泛白。
窗外有洒水车经过,水声哗啦,他突然笑了:"你知道沈砚十六岁时在瑞士读中学吗?
他父亲把他从寄宿学校拽回来那天,他躲在阁楼不肯下楼,最后是我用安定才带他走的。"他摸出烟盒,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沈家要接手东南亚的海运生意,对方要求继承人必须'表忠心'。
那契约书......是沈老夫人跪在对方门口求来的缓兵之计。"
林浅的指甲掐进掌心。"所以他是被迫的?"
"他签的时候手在抖,签完把钢笔砸在墙上,墨水溅了老夫人一脸。"杨医生扯松领带,"但有些事,签了字就像掉进泥坑,越挣扎陷得越深。
林小姐,你要怪他,我拦不住。
可他这些年......"
"叮——"
林浅的手机在桌角震动,屏幕亮起沈砚的名字。
她盯着跳动的"来电中",喉咙发紧,最终按了挂断。
杨医生的目光扫过她发颤的指尖,突然压低声音:"林正国先生出事前三天,沈砚在我办公室发了高烧,说胡话时一首在喊'别逼他'。"
咖啡馆的挂钟敲了十一下。
杨医生看了眼手表,起身时西装袖口露出半截旧伤疤,像条扭曲的蜈蚣。"该说的都说了。"他抓起白大褂,走到门口又回头,"沈砚昨天让人去老码头调监控,说要查清楚是谁给你寄的快递。
林小姐,有些秘密......"
"谢谢。"林浅打断他。
玻璃门在杨医生身后关上,她望着他的背影融进雨雾里,手机再次震动——是沈砚的消息:"今晚七点,我让厨房炖了你爱喝的藕汤。"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面,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在"沈砚"两个字上晕开一片模糊。
胡管家的老房子飘着陈皮香。
林浅蹲在藤编箱前,看他用竹镊子夹起张褪色的全家福——照片里的林正国穿着藏青西装,怀里抱着三岁的林浅,林月躲在母亲身后,眼睛却盯着父亲手腕的金表。
"老爷签那份契约,是为了给夫人治病。"胡管家的手在抖,镊子"当"地掉在箱底,"对方说只要配合三年,就给夫人找德国的专家。
可第三年......"他突然剧烈咳嗽,佝偻着背摸出个铁盒,"夫人走后,老爷要撕契约,对方派了人来。
那天晚上我在偏厅,听见老爷喊'阿砚,你疯了'......"
林浅的呼吸骤然停滞。"您说沈砚?"
胡管家的喉结动了动,铁盒里滑出张旧报纸,头版是"林氏集团总裁车祸身亡"的标题。
照片里的车祸现场,隐约能看见辆黑色迈巴赫停在路边,驾驶座的人影被车窗反光遮住,只露出半只戴袖扣的手腕——和沈砚常戴的那枚翡翠袖扣一模一样。
"老爷出事前,沈少爷刚从他书房出来。"胡管家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后来警察说刹车线被剪断,可现场......"
林浅的手机弹出新邮件,发件人是公司高层:"关于新能源项目,投资人魏氏集团今日凌晨提出撤资,项目暂时中止。"她盯着屏幕,后颈泛起凉意——魏公子的父亲是魏氏集团董事长,而三天前,她刚让魏公子在录音里说出林月利用他的真相。
胡管家凑过来看,老花镜滑到鼻尖:"这是......"
"没事。"林浅迅速退出邮件,把报纸塞回铁盒时手指发颤,"可能是我多心了。"她站起身,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胡管家送她到门口,扶着门框咳嗽两声:"林小姐,有些事像潭深水,看着清,底下全是暗礁......"
"我知道。"林浅把伞往老人手里塞,转身冲进雨幕。
她的高跟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手机在包里震动个不停——沈砚的未接来电己经有七个。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公司地址时声音发哑:"师傅,麻烦开快点。"
车窗外的霓虹被雨帘揉成模糊的色块,林浅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摸出包里的契约书复印件。"沈砚"两个字被雨水晕开,像两滩化不开的血。
她掏出手机,给苏棠发消息:"帮我查魏氏集团最近的资金动向,重点看林月的账户有没有异常流水。"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砚的新消息:"我在你公司楼下。"
林浅望着车外渐显的写字楼轮廓,咬了咬发疼的后槽牙。
她把契约书小心收进文件袋,指尖划过"林正国"三个字,低声道:"爸,这次换我来。"
出租车停在写字楼前,林浅推开车门,雨幕里那道穿深灰西装的身影正靠在车边,伞斜斜撑着,肩背都湿了。
他转身时,目光扫过她手里的文件袋,瞳孔微缩——那里面,躺着他十六岁时签下的、这辈子最后悔的名字。
林浅深吸口气,踩着积水走向他。
她知道,今晚注定是场硬仗,但没关系——她早不是当年那个躲在阴影里的林浅了。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她抬头看向顶楼的方向。
那里,她的电脑里还躺着新能源项目的所有数据;楼下,沈砚正攥着伞等她解释;而更深处,有双眼睛正盯着她的每一步。
林浅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该她出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