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鸿雪的鞋底刚碾过走廊最后一级台阶，后颈的凉意才跟着散了些。
他扶着楼梯扶手站定，指腹还能触到墙皮剥落的碎屑——刚才在办公室里，陈东的皮鞋尖擦过他膝盖时，他连呼吸都调成了蚊子振翅的频率。
手机在掌心发烫，相册里躺着十三张照片，每张都拍得歪歪扭扭，是他在桌底举着手机、手肘抵着发霉的地毯纹路时按的快门。
“这边！”转角处的安全通道门被推开条缝，林嫣的声音裹着冷风钻进来。
她穿件黑色高领毛衣，发尾沾着细雪，看见杨鸿雪的瞬间挑了下眉：“衬衫都透了。”说着扯下自己的围巾，首接绕上他脖子，动作快得不容拒绝。
杨鸿雪摸了摸围巾上的羊绒质感，突然想起半小时前林嫣发的消息：“拖延时间，我们马上到。”那时他正盯着陈东蹲下来的影子，手机震动贴着大腿根，像根烧红的针。
现在她的体温透过围巾渗进来，他捏了捏照片里拍到的“暗影行动预案”几个字，喉咙发紧：“去酒吧？苏教授到了？”
“在星芒等半小时了。”林嫣拽着他往楼下走，高跟鞋敲出急促的点，“她把实验室的光谱分析仪都搬来了——说要验证你拍的样品数据是不是伪造。”路过系楼大厅时，前台的电子钟跳成八点十七分，杨鸿雪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眼眶发青，围巾歪在锁骨处，活像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
星芒酒吧的暖黄灯光裹着他们时，杨鸿雪闻到了咖啡香。
苏若坐在吧台最里侧，白大褂搭在椅背上，面前摊着三台笔记本电脑，其中一台正投射出光谱图。
她抬头时镜片反光，指节抵着下巴：“照片我同步给实验室的学生了，初步看，赵明华申报的新型催化剂数据有问题。”她推过一台电脑，“这是近三年他发表的三篇顶刊论文，峰值波长全部集中在450-470纳米区间——正常催化剂的光谱分布应该更宽泛。”
杨鸿雪凑近屏幕，后槽牙咬得发酸。
上周他替苏若整理文献时，还见过赵明华的获奖证书，照片里的老教授戴着金丝眼镜，手指虚点着论文扉页，说“做学问要沉得住气”。
现在电脑上的光谱图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神经：“所以他根本没研发出什么新型催化剂？那些样品是买的？”
“更可能是偷的。”苏若调出另一张对比图，“我让学生查了专利库，456纳米的特征峰和M国能源实验室去年泄露的催化剂数据完全吻合。”她合上电脑，金属搭扣咔嗒一声，“他明天的演讲，就是要把偷来的成果包装成自主研发，然后卖给‘暗影’——你拍的文件里有份股权转让协议，受让方是境外壳公司。”
杨鸿雪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在办公室里看见的全家福，赵明华抱着穿红棉袄的小孙女，背景是老家的青砖房。
原来那些温和都是假的，真正的他藏在抽屉最底层的文件里，藏在“样品编号：SHADOW-007”的标签下。
“安姐的消息到了。”林嫣的手机屏幕亮起，她划开短信，眼尾微微吊起，“暗影高层有个‘顾问团’，成员包括金融圈、学术界、甚至警界的人。安姐说她上个月在码头见过赵明华——和穿警服的人一起。”她把手机转向杨鸿雪，照片里是模糊的侧影，警服肩章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杨鸿雪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三天前在图书馆遇到的监考老师——那个总把钢笔别在左上口袋、查起作弊来眼睛比鹰还尖的老头。
当时他问老师借过监控室钥匙，老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分钟，说：“年轻人，有些事别太急。”现在想来，那或许是种暗示。
“我需要找监考老师。”他突然站起来，围巾滑到胳膊肘，“他在教务处管了二十年考场，警界的关系网可能比我们想的深。”
林嫣按住他的手腕：“现在去？赵明华的车半小时前进了停车场，他可能己经发现文件被动过。”
“所以得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杨鸿雪抽回手，指腹蹭过手机壳上的裂痕——那是上周和李欣怡分手时摔的，“老师住教职工宿舍三栋，从酒吧穿后巷过去十分钟。”他转向苏若，“您留在这儿分析数据，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
苏若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的目光像把手术刀：“小心。赵明华能在学术界混这么多年，没那么简单。”
教职工宿舍的楼道声控灯坏了两盏，杨鸿雪摸黑爬上三楼，指节刚要叩门，就听见屋里传来茶杯轻碰的脆响。
门开的瞬间，监考老师的老花镜反着光，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饼：“小杨？这么晚？”
杨鸿雪盯着他胸前的钢笔——银灰色笔帽，和上个月在考场看见的一模一样。
“我需要您帮忙。”他首截了当，“关于暗影组织，关于警界的内鬼。”
监考老师的手顿了顿，芝麻饼屑簌簌落在门框上。
他侧过身：“进来。”
客厅的暖风机嗡嗡响着，杨鸿雪坐在藤椅上，看着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袋。
“十年前我当过片警。”老师的声音突然哑了，像砂纸磨过金属，“后来调去学校，就是因为不肯替某些人‘睁只眼闭只眼’。”他抽出一叠照片，最上面那张是穿警服的男人，和林嫣手机里的侧影像同一个人，“这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周正，上个月有人看见他和赵明华在码头见面。”
杨鸿雪的喉咙发紧：“您为什么帮我？”
“上个月你替那个被冤枉作弊的学生调监控。”老师用钢笔敲了敲照片，“监控室的摄像头坏了三个，你蹲在地上找了两小时，最后从走廊的声控灯里翻出了备用录像。”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我教了二十年书，见过太多聪明人，但像你这样……肯弯下腰的，不多。”
牛皮纸袋被推到杨鸿雪面前时，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声。
杨鸿雪抬头，看见对面楼的窗户里闪过赵明华的影子——他正站在阳台上打电话，手势幅度很大，像在争吵。
“他发现文件丢了。”老师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拍的那些，是他和周正的交易记录。”
杨鸿雪攥紧纸袋，指节发白。
他想起在办公室里滚落在地的钢笔，金属笔帽撞在瓷砖上的声响——赵明华或许就是通过那支笔的位置，发现有人动过抽屉。
回到星芒时，苏若正对着电脑皱眉，林嫣在吧台调了杯龙舌兰，冰块碰撞的声音像敲在杨鸿雪心上。
“安姐又来消息。”林嫣把手机递给他，“暗影的大规模行动定在明天下午三点——正好是赵明华演讲的时间。”
苏若推过一张纸，上面是她刚列的行动计划：“我联系了清大实验室的安保，他们能派十人维持现场秩序。警方那边……”她顿了顿，“我有个学生在市局当法医，可以绕过周正，首接联系局长。”
杨鸿雪盯着纸上的时间线，明天下午两点布控，两点半封锁演讲厅，三点赵明华上台时当场拆穿。
他的手指停在“人员保护”那栏，突然想起图书馆的老人——那个总在古籍区晒太阳的管理员，昨天还提醒他“最近风大，别往风口站”。
或许老人也知道些什么？
“叮——”
手机震动从裤袋里传来，杨鸿雪看了眼来电显示，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本地”。
他按下接听键，耳边立刻响起压低的男声，带着电子变声的刺啦声：“杨同学，明天的演讲最好别去。不然……”对方轻笑一声，“你女朋友上个月撞的那辆货车，司机现在还在ICU呢。”
杨鸿雪的呼吸突然卡住。
李欣怡上周确实出过车祸，他当时以为是意外，现在想来，刹车油管被剪断的痕迹那么明显，他怎么就信了交警的“操作失误”？
“考虑清楚。”对方的声音像条毒蛇，“三点前退出，还来得及。”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杨鸿雪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他抬头，林嫣和苏若正盯着他，目光里带着询问。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烫得他眼眶发酸。
窗外的雪下大了，雪花拍在玻璃上，模糊了街景。
杨鸿雪摸出兜里的牛皮纸袋，指腹触到里面监考老师给的照片，周正的警徽在黑暗里泛着冷光。
他突然想起办公室墙上的全家福，赵明华的小孙女正指着镜头笑，脸蛋红得像颗草莓。
明天下午三点，这场仗，他必须赢。
可此刻，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那抹光里，藏着他从未有过的沉重——原来所谓的“决战前夕”，不是热血沸腾，而是明明知道前方是刀山火海，却连退一步的资格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