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咖啡馆的玻璃门在杨鸿雪推过时发出轻响,冷气混着现磨咖啡的苦香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扫过靠墙的卡座,第三张桌子前那个穿灰毛衣的男人正低头搅着咖啡,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桌布上洇出深色的圆斑——是李明。
杨鸿雪拉椅子的声响让对方猛地抬头,喉结在苍白的脖颈间滚动两下。
他这才看清对方眼下的青黑,像是被人用指节重重碾过的瘀痕。"杨...杨同学。"李明的指尖还绞着餐巾纸,边角己经被扯出毛边,"我点了卡布奇诺,你...你喝这个吗?"
杨鸿雪坐下时,西装内袋的录音笔硌着肋骨。
他盯着对方发红的眼尾,那是长时间失眠或哭泣的痕迹:"首接说重点。"
李明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突然探身,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颤:"赵教授让我伪造过竞赛数据。"咖啡杯底磕在瓷碟上,"去年省大学生数学建模赛,他让我把陈东的模型参数改了三组,替换成提前算好的最优解。"
杨鸿雪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苏若整理的赛事记录里,陈东的获奖论文确实存在关键数据跳跃的疑点,但当时没抓到实证。"你有证据?"
"在我宿舍的旧课本里。"李明的手探进外套内袋,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但我不敢拿。
上周三凌晨,我看见赵教授的车停在实验楼后巷,车灯没开,副驾驶座上有个黑箱子——"他突然顿住,喉结剧烈滚动,"后来我查了实验室耗材账,少了二十支进口试剂,每支市价三千。"
杨鸿雪的手指无意识着杯柄,表面的温度透过骨瓷渗进来。
他注意到李明说"黑箱子"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乱颤的阴影,那是典型的说谎征兆?
还是恐惧?"你为什么找我?"
"因为我不想变成下一个王浩。"李明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指节冷得像冰,"王浩是赵教授带的上届研究生,去年九月说要去国外读博,可我上个月在医院看见他了——"他的声音陡然哽住,"他坐在轮椅上,左边脸全是烫伤,见了我就喊'别碰试剂'。"
杨鸿雪的后背绷紧。
王浩这个名字他听苏若提过,原本是清大实验室的重点培养对象,突然出国的消息当时就让苏若起过疑。
他不动声色抽回手,余光瞥见李明腕间一道淡粉色疤痕,从袖口蔓延到手背,像是被强酸腐蚀过的痕迹。
"文件在我电脑云盘里,密码是...是我奶奶的生日。"李明突然摸出张纸条塞过来,动作快得像是怕反悔,"但赵教授安了监控,我每次登录云盘他都能收到提醒。
所以..."他低头盯着自己的疤痕,"你们得今天下午三点前下载完,之后我会清空记录。"
咖啡馆的挂钟敲响八点半。
杨鸿雪捏着纸条,能感觉到上面还带着李明掌心的汗。
他想起昨晚匿名邮件里的警告,喉间泛起涩意:"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圈套?"
"我爸在市立医院ICU。"李明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上周二,护工说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去病房问'你儿子最近很不安分?
'第二天我爸的呼吸机就出了故障。"他抓起冷掉的咖啡灌了一口,"现在你信了吗?"
杨鸿雪的手机在兜里震动,是林嫣发来的消息:"监控调好了,病房走廊摄像头2号有死角。"他盯着屏幕上的字,再抬头时,李明己经站起身,灰毛衣下摆沾着椅套的绒毛。"别迟到。"男人背对着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否则下一个坐轮椅的,可能是你。"
玻璃门闭合的瞬间,杨鸿雪摸出录音笔按下暂停键。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纸条被攥得发皱,上面的数字洇着汗渍,像一串模糊的密码。
回到出租屋时,客厅的落地灯还亮着。
林嫣蜷在沙发里转打火机,金属壳在指尖转出银弧;苏若坐在餐桌前,笔记本电脑开着,屏幕蓝光映得她的白大褂泛青。"怎么样?"两人同时抬头。
杨鸿雪把录音笔往桌上一放。
林嫣的打火机"咔嗒"合上,苏若推了推眼镜,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清脆的响。
"王浩的烫伤记录。"苏若调出网页,"去年八月十五,清大化学实验室爆炸,官方通报说是操作失误。
但当时的值班表...赵教授是当天的安全负责人。"她的手指顿在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上,画面里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弯腰调试仪器,后颈有颗明显的痣——和赵明华办公室合影里的痣位置分毫不差。
林嫣的打火机在桌面敲出节奏:"我让人查了市立医院。
李明他爸的主治医生说,上周二确实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进过病房,监控拍到他手腕有纹身,是条衔尾蛇。"她点开手机相册,"陈东上个月在酒吧跟人打架,被拍到手背有同样的纹身。"
杨鸿雪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李明腕间的疤痕,突然明白了什么:"试剂...赵教授在倒卖实验室的进口试剂。"他抓起苏若的电脑,"省药监局去年查过一批走私试剂,来源地是...清大?"
"是清大生物实验室的废弃申请单。"苏若的声音冷得像冰,"但这批试剂根本没废弃,而是通过王浩的项目组流转出去。
王浩发现了不对,所以..."她没说下去,指节在桌沿敲出白印。
客厅的挂钟指向十点。
林嫣突然站起身,皮靴在地板上敲出利落的响:"我去调清大实验室的门禁记录。"她抓起外套,发梢扫过杨鸿雪的手背,"三点前要拿到云盘文件,得赶在李明清空记录前。"
"我联系王浩的导师。"苏若合上电脑,白大褂下摆带起一阵风,"他现在在麻省理工,应该知道当年爆炸的内情。"她走到门口又回头,"鸿雪,你去市立医院,找李明他爸的护工——活口比文件更重要。"
杨鸿雪点头时,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屏幕上是封匿名邮件,发件人显示乱码,内容只有一行字:"你以为并肩的人,可能正举着刀。"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三秒,最终退出邮箱。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树影,像无数只张开的手。
杨鸿雪望着林嫣和苏若离开的背影,喉间突然泛起苦味——那是当年在网吧通宵时,五块钱速溶咖啡的味道。
凌晨一点,杨鸿雪坐在飘窗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匿名邮件的内容在眼前晃,他无意识着腕间的疤痕——那是大一为凑女友生日礼物,在工地搬砖时被钢筋划的。
现在,另一种更尖锐的痛正扎进心脏:如果连林嫣和苏若都不能信...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
杨鸿雪探身望去,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驶离,尾灯在夜色里拖出两道红痕。
他摸出手机,按下林嫣的号码,听着拨号音在耳边响起,突然又挂断。
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两点十七分。
杨鸿雪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形状像极了匿名邮件里的衔尾蛇。
他翻身下床,从抽屉最底层取出那封假线索的便签纸,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淡蓝。
"当你以为抓住尾巴时,或许正站在网中央。"
他把便签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苏若的消息:"王浩导师回复了,明天上午十点,视频连线。"
杨鸿雪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伸手摸向西装内袋——那里躺着李明给的纸条,数字被他反复誊抄过,现在印在掌心里,像道烙痕。
明天,会是新的开始吗?还是...
他的手指悬在苏若的对话框上,最终打下一行字:"明早八点,星芒酒吧,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第一缕阳光漫进房间,将垃圾桶里的纸团染成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