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依旧浓稠得化不开。
朱元璋站在武英殿的窗边,目光似乎能穿透这无边的黑暗,洞察人心。
林景逸那小子……
他越想,越觉得这小子不简单。
胡惟庸谋反,何等隐秘的大事。
这小子,居然能察觉到蛛丝马迹。
不仅察觉到了,还敢用那种近乎自污的方式,拐弯抹角地提醒标儿,提醒他朱元璋。
这份心智,这份胆魄,着实罕见。
若非如此,他怎会冒着被胡惟庸灭口的风险,在胡府门前闹出那般动静?
又怎会特意打探胡府孝衣之事?
分明是势单力薄,不敢首接声张,只能用这种笨拙却又带着几分聪明的法子,传递消息。
这小子,还真是委屈他了。
朱元璋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对林景逸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是个忠臣。
更是个能臣。
大明,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至于那点狂悖不羁,在他这份“忠心”面前,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来人。”
朱元璋淡淡开口。
一名候在殿外的太监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垂首躬身。
“传朕旨意。”
“翰林院修撰林景逸,敏锐机警,洞察奸佞,有功于社稷。”
“特擢升为太子伴读,官秩正六品。”
“赐御前行走。”
“钦此。”
太监心中一凛。
太子伴读?御前行走?
这林景逸,真是圣眷优隆啊!
他不敢怠慢,连忙应下:“奴婢遵旨。”
很快旨意传到了林景逸的住处。
当听到那太监尖细的嗓音念出“太子伴读”、“御前行走”这几个字眼时,林景逸整个人都傻了。
啥玩意儿?
升官了?
还成了太子伴读?
可以在皇帝老儿面前晃悠了?
他林景逸,不是应该因为跟胡惟庸“勾结”,准备被拖出去砍头的吗?
剧本不对啊!
他明明是想方设法把自己往胡惟庸那艘破船上绑。
怎么还成了“敏锐机警,洞察奸佞,有功于社稷”了?
老朱这脑回路,是不是哪里出了点毛病?
林景逸的嘴角抽了抽。
他看看传旨太监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又看看周围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他很想问一句:皇上,您是不是搞错了?我其实是想死啊!
可这话,他不敢说。
说了,怕不是死得更快,而且还是死得不明不白那种。
“臣……林景逸,叩谢圣恩!”
林景逸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挤出了这么一句。
算了,升官就升官吧。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官位高一点,等后面东窗事发,砍头的仪式感说不定还能更足一些。
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与此同时,胡惟庸的相府之内,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地宫之中,灯火摇曳。
胡惟庸一身素缟,脸上却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
他的面前,是一具巨大的楠木棺材。
棺材里躺着的,自然是他的独子,胡元博。
“元博我儿,你且安心。”
胡惟庸声音沙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爹很快,很快就能为你报仇了。”
“那林景逸,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都得下去给你赔罪!”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棺椁。
冰冷的触感,却让他心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这大明的江山,是时候换个主人了!”
在他身后,近两百名身穿孝服的壮汉垂手而立,如同沉默的雕像。
只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彪悍气息,与这孝服格格不入。
这些人,都是他多年来秘密豢养的死士。
每一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角色。
“都准备妥当了吗?”
胡惟庸缓缓转过身,声音低沉而威严。
一名领头的死士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相爷,一切就绪。”
“兵器都己藏入少公子的棺椁夹层之中,绝无纰漏。”
这口棺材,特意做得巨大,夹层里藏匿了近两百人的兵器铠甲,依旧不显臃肿。
“明日出殡,队伍将从西华门入宫,届时我等便在宫门内发难,夺取宫门,为相爷打开通路。”
“林景逸那小子,也会在宫内接应。”
胡惟庸提起林景逸,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那小子虽然滑头,但终究还是被他拿捏住了。
“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也己约定,明日会在京郊同时起事,牵制京营兵马。”
胡惟庸满意地点了点头。
每一个环节,他都反复推敲过。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没有退路了。
要么,黄袍加身,君临天下。
要么,身死族灭,万劫不复。
“很好!”
胡惟庸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告诉弟兄们,事成之后,金银珠宝,高官厚禄,任凭取用!”
“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若有临阵退缩,或是不听号令者……”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杀无赦!”
“是!”
众死士齐声低吼,声音中充满了对鲜血与富贵的渴望。
他们都是亡命之徒,跟着胡惟庸,本就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如今,这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谁不心动?
胡惟庸看着这些如狼似虎的手下,心中豪情万丈。
他仿佛己经看到,自己身穿龙袍,接受百官朝拜的场景。
他仿佛己经听到,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这美好的幻想中时。
地宫之外,隐隐传来了喧哗之声。
起初,还很轻微。
但很快,那声音便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其中,夹杂着兵器碰撞的锐响,还有临死前的惨叫。
胡惟庸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怎么回事?”
他厉声喝道。
一名死士头领脸色大变,匆匆奔了出去,片刻之后,又连滚爬带地跑了回来。
他的脸上,充满了惊恐。
“相……相爷!不好了!”
“外面……外面全是锦衣卫!”
“火光……火光把整个相府都照亮了!”
“我们的人……我们的人挡不住了!”
什么?!
胡惟庸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锦衣卫?
他们怎么会来?
难道……难道事情败露了?
不可能!
他的计划如此周密,怎么可能败露!
“慌什么!”
胡惟庸强自镇定,眼中凶光毕露。
“不过是些番子,给我杀出去!”
“只要冲出去,我们就还有机会!”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轰隆”一声巨响。
地宫的入口,被人用巨力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