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微明，晨曦透过薄雾，给应天府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辉。
林景逸打了个哈欠，神清气爽地随着朱标的仪仗，向皇宫方向行去。
马车驶过胡惟庸府邸所在的街巷。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丞相府门口，此刻却透着一股死寂。
白幡低垂，隐约有哭声随风飘来，更添了几分萧索。
林景逸耳朵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什么。
他掀开车帘一角，朝胡府方向瞥了一眼。
“殿下，您听。”
林景逸忽然开口。
“这胡相府里，怎么好像有不少鸡鸭的叫声？”
朱标正闭目养神，闻言微微一怔，侧耳细听。
果然，在一片压抑的哀戚氛围中，夹杂着几声突兀的“咯咯”、“嘎嘎”之声。
虽然不甚清晰，但确实存在。
“孤也听见了。”
朱标眉头微蹙。
“胡相府上死了人，按理说正是悲痛肃静之时，怎会有这些禽畜的喧闹？”
林景逸放下车帘，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殿下有所不知，听闻胡相这两日差人采买了大量的鸡鸭，都养在了府中。”
“哦？竟有此事？”
朱标有些讶异。
“胡公子新丧，府中采买大量鸡鸭，莫非是为了……丧宴？”
这倒也说得过去。
大户人家治丧，宴席是免不了的。
林景逸笑了笑，没接话。
朱标看他一眼，也没再多问，只道：“先入宫吧，莫让父皇久等。”
马车辚辚，很快便到了宫门。
谨身殿内，朱元璋己经起身，正独自用着早膳。
桌案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一碗小米粥，还有一碟金黄的馍馍。
简单，却透着皇家威仪。
见朱标和林景逸联袂而入，朱元璋放下手中的玉箸。
“标儿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景逸身上，停留了片刻。
“林景逸，你也来了，咱还没用完，一起吃点。”
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寻常的招呼。
太监连忙添了碗筷。
朱标依言坐下。
林景逸也毫不客气，谢恩后便坐到了朱标下首。
朱元璋指了指旁边温着的一盅汤羹。
“这是御膳房新炖的鸡汤，林景逸你尝尝，补补身子。”
“你这小子，看着瘦，却总能折腾出些事情来。”
林景逸心中一动。
鸡汤？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谢陛下恩典。”
一个小太监机灵地盛了一碗，恭敬地递到林景逸面前。
鸡汤色泽金黄，香气扑鼻。
林景逸拿起汤匙，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
“嗯，好汤。”
他咂咂嘴，似乎意犹未尽。
朱元璋看着他，眼神深邃。
“喜欢就好。”
朱标也拿起筷子，夹了些小菜。
殿内一时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林景逸又喝了两口鸡汤，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说起来，陛下，臣昨日出宫，听闻最近应天府的家禽有些紧俏。”
“哦？”
朱元璋眉头一挑，看向他。
“怎么个紧俏法？”
林景逸放下汤碗，回道：“就是市面上的鸡鸭，似乎比往常少了不少，价格也开始上涨。”
“一些普通百姓想买，都有些困难。”
朱标闻言，接口道：“父皇，儿臣也听说了此事。”
“方才入宫途经胡相府，林景逸还说，胡相府上这两日买走了大量的鸡鸭。”
他此言一出，朱元璋的目光再次投向林景逸。
林景逸一脸坦然。
“回陛下，确有此事。”
“臣就在想，胡相乃国之栋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是朝廷重臣带头大量囤积家禽，恐怕会引得市井效仿，进一步影响民生啊。”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朱元璋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胡惟庸那边，许是为了他儿子的丧事吧。”
他淡淡说道。
“下次咱见了他，提点他一句便是。”
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林景逸垂下眼帘，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闪而逝。
他知道，朱元璋听进去了。
这就够了。
早膳用毕，便是早朝。
文武百官齐聚奉天殿。
气氛肃穆。
朱元璋高坐龙椅，不怒自威。
群臣山呼万岁之后，朝会开始。
然而，今日的朝班之中，却少了一个重要的身影。
中书左丞相，胡惟庸，未曾上朝。
百官之中，己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开始窃窃私语。
胡惟庸乃百官之首，无故缺朝，可是大事。
就在此时，一名御史官员手持笏板，自队列中走出。
“臣，都察院御史张度，有本启奏！”
声音洪亮，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朱元璋目光微凝。
“准奏。”
那御史张度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要弹劾中书左丞相胡惟庸！”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弹劾当朝宰相？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不少官员面露惊骇之色，纷纷看向张度，又偷偷觑着龙椅上的朱元璋。
朱元璋面无表情。
“讲。”
御史张度得到允准，声音更加激昂。
“胡惟庸之子胡元博意外身故，其悲痛之心，或可体谅。”
“然，胡惟庸身为当朝宰辅，却因此迁怒无辜，纵容家奴当街行凶，殴伤百姓，致人死命！”
“此事己在应天府传得沸沸扬扬，百姓惶恐，物议汹汹！”
“更有甚者，胡惟庸竟因此事迁怒于民，致使城中鸡犬不宁，怨声载道！”
“身为百官表率，公器私用，滥施淫威，视国法于无物，视民生如草芥！”
“其行径之恶劣，影响之败坏，简首骇人听闻！”
“臣恳请陛下降旨，严查胡惟庸不法之事，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御史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元璋的脸上。
他们想知道，这位以铁腕著称的皇帝，会如何处置自己的左膀右臂。
林景逸站在翰林院的队列中，低眉顺眼，仿佛事不关己。
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尤其是朱元璋。
龙椅上的朱元璋，听完御史的弹劾，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怒气。
他沉默了片刻。
那沉默，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胡惟庸丧子，心中悲痛，有些失措之举，倒也情有可原。”
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陛下还是顾念旧情的。
那御史张度却是心中一紧，还想再说些什么。
朱元璋却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至于他是否有不法行为，残害百姓，刑部自然会去查证。”
“一切，按大明律法行事便是。”
“退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