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内。
待胡惟庸走后,朱标才开口问道:“父皇,您让胡相去探望刘太史……”
他有些不解。
胡惟庸与刘伯温,素来不睦。
让胡惟庸去探病,这两人见了面,还不知会是何等光景。
朱元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没什么。”
“他们两个,自会明白咱的意思。”
朱标看着父皇,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林景逸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心里却乐开了花。
让胡惟庸去探望刘伯温?
这可真是一步妙棋。
以胡惟庸那多疑的性子,定会把这事想得复杂无比。
说不定,还会以为是陛下在暗示他,可以尝试拉拢刘伯温,共同对抗什么潜在的敌人。
毕竟,之前刘伯温可是被胡党弹劾下去的。
如今陛下主动示好,胡惟庸若是不多想,那才怪了。
而刘伯温那边,见到胡惟庸提着御赐的饭菜上门,又会作何感想?
是感激涕零,还是戒心更重?
这两人,一个心怀鬼胎,一个老谋深算。
凑到一起,怕是比唱大戏还热闹。
朱元璋这把火,看似烧向刘伯温,实则也把胡惟庸架在了上面。
有意思,真有意思。
林景逸越想越觉得,这浑水,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甚至有些期待,胡惟庸这条“死鱼”,被这把火一烧,会不会真的蹦跶起来,给他一个惊喜。
那样的话,他离回家的日子,或许就能更近一步了。
胡惟庸从宫门里出来,只觉得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
方才在上书房,陛下那句“陪咱和胡相一起用膳”,听着客气。
实则,却像是一把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他的脖颈上。
那顿饭,吃得他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朱元璋时不时投来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他的五脏六腑。
林景逸那小子,则是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模样,偶尔还插科打诨几句,更是让气氛诡异。
饭后,陛下屏退了太子和林景逸。
单独留下了他。
朱元璋着手中的玉扳指,声音听不出喜怒。
“胡相啊,刘伯温最近身子不大好,据太医说,是忧思过度,饮食不佳。”
“咱这里有些新进贡的糕点,你给他送些过去,让他尝尝鲜。”
“也替咱,问候问候他。”
胡惟庸当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送糕点?
问候?
这话从陛下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刘伯温是什么人?
浙东党魁,虽然罢官在家,但影响力仍在。
陛下会这么好心?
他胡惟庸可不信。
再联想到今日朝堂上宝钞案的雷霆震怒,以及陛下对铁器流向的追问。
胡惟庸越想,心越沉。
陛下这是……要借他的手,给刘伯温送“断头饭”啊。
而且,送的是糕点。
吃食出了问题,查起来,也只会查到他这个送东西的人头上。
陛下自己,干干净净。
好一招借刀杀人,还能顺道敲打他胡惟庸。
“老狐狸……”
胡惟庸在心里暗骂一声。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糕点里,绝对加了料。
陛下这是既要刘伯温的命,又要让他胡惟庸背上一个“毒杀同僚”的嫌疑。
一旦刘伯温真的死了,他胡惟庸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到时候,陛下再“明察秋毫”,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平息浙东一派的怒火。
一石数鸟。
高,实在是高。
胡惟庸额头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不能不送。
抗旨不遵,那是找死。
送了,刘伯温死了,他也是麻烦缠身。
除非……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既然陛下要刘伯温死,那他就让刘伯温死得“合情合理”。
死在“陛下”的恩赐之下。
他胡惟庸,只是个跑腿的。
想到此,他脚步加快,首奔自己的府邸。
他得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送出去。
而且,要送得“明明白白”。
刘伯温府邸。
相比于胡惟庸府邸的车水马龙,这里显得有些门庭冷落。
刘伯温自罢官后,便深居简出,府门也少有访客。
胡惟庸提着食盒,站在门口,心中冷笑。
一代名臣,算无遗策。
到头来,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
通报之后,刘府的管家将胡惟庸迎了进去。
刘伯温正坐在书房内,临窗看书。
听闻胡惟庸到来,他放下书卷,脸上并无太多表情。
“胡相今日怎有空到老夫这陋室来?”
刘伯温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病气。
胡惟庸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
“刘大人说笑了。”
“下官是奉陛下之命,特来探望刘大人。”
他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陛下听闻刘大人近来身体不适,寝食难安。”
“特意赏赐了些新进的糕点,命下官送来,给刘大人尝尝。”
刘伯温的目光落在食盒上,眼神平静无波。
他似乎早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有劳胡相挂怀,也谢陛下恩典。”
刘伯温淡淡说道。
他伸出手,打开了食盒。
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江南点心,散发着的香气。
胡惟庸在一旁看着,心中暗道,这卖相倒是不错,可惜,是催命符。
“刘大人,请用吧。”
胡惟庸催促道。
“这可是陛下的一片心意。”
刘伯温点了点头,拿起一块糕点,缓缓放入口中。
细嚼慢咽。
仿佛品尝的不是糕点,而是自己的人生。
胡惟庸看着他吃下,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成了。
“刘大人,糕点既己送到,下官宫中还有要事,便不久留了。”
胡惟庸拱了拱手,便要告辞。
“胡相慢走。”
刘伯温放下手中的半块糕点,声音依旧平静。
胡惟庸转身离去,脚步轻快了不少。
待胡惟庸走后。
刘伯温脸上的平静瞬间瓦解。
他猛地捂住腹部,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如同有无数把小刀在里面翻搅。
“噗——”
一口黑血,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书案上。
刘伯温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一丝悲凉,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呵呵……”
“朱元璋……”
“你……你好狠的心啊……”
他算计了一辈子,却没算到,这位他一手辅佐上皇位的君主,竟会对他痛下杀手。
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连一个体面的结局,都不肯给他。
帝王心术,果然深不可测。
也罢。
尘归尘,土归土。
他刘伯温,也该歇歇了。
意识,渐渐模糊。
胡惟庸府邸。
林景逸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下人想要通报,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他径首来到书房。
胡惟庸正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杯,似乎在品味着什么。
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胡相好雅兴啊。”
林景逸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胡惟庸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来。
他抬头看到是林景逸,眉头微蹙。
“林修撰,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