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
汝南郡王李神通懵了。
他活了快六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可眼前这一幕,他真没见过。
宰相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也全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过无数种解决今日之事的方法,威逼、利诱、和稀泥……但唯独没想过,会是户部尚书戴胄冲进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未来的女婿先给揍了一顿。
这算什么?
大义灭亲?
还是……另有玄机?
“岳……岳丈……”李砚抱着自己另一条腿,疼得脸都扭曲了,他感觉自己的小腿骨快断了,“您……您听我解释……”
“闭嘴!”
戴胄眼睛一瞪,那股子在户部清点钱粮时,谁敢错一个子儿就喷他全家的气势又上来了。
“解释?你跟老夫解释什么?解释你是怎么把天给捅破的吗?!”
他指着李砚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老夫天天在你耳边念叨!安分!守己!别惹事!你是把老夫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
“你是不是觉得上次在宫宴上丢人还没丢够,非要闹得满城风雨,让全长安的人都来看你李县伯的笑话,你才舒坦?!”
李砚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却叫苦不迭。
我的亲岳丈啊!
这能怪我吗?
是那小子先骂我爹娘的啊!
可这话他不敢说,只能抱着腿,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低着头,任由戴胄训斥。
整个大堂里,只有戴胄中气十足的咆哮声在回荡。
李神通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此刻慢慢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困惑和荒谬。
他看看暴跳如雷的戴胄,又看看抱着腿一脸痛苦的李砚,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终于,戴胄骂痛快了,喘了两口粗气,这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一尊大佛。
他转过身,对着李神通非常敷衍地拱了拱手,语气里没有半分歉意。
“王爷,让您见笑了,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老夫管教无方,先行赔个不是。”
李神通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你这叫赔不是?
你这分明是骂给我听的!
房玄龄抚着胡须,看着这一幕,眼底深处掠过一抹笑意。
老戴啊老戴,你这护犊子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戴尚书言重了。”李神通压着火气,冷声道,“令婿……当街殴打本王的儿子,还将他投入水牢,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戴胄闻言,眼皮一抬。
“哦?还有这事?”他扭头看向李砚,眼睛一瞪,“说!怎么回事!”
李砚咧着嘴,委屈巴巴地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尤其重点描述了李承佑是如何辱骂他父母的。
听完之后,戴胄的脸色更黑了。
他没理会李砚,而是重新转向李神通,语气依旧是那么不咸不D淡。
“王爷,事情的经过,您也听到了。”
“令公子当街行凶,打人在先,辱骂朝廷命官在后,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李神通脸色一沉:“我儿乃是皇亲,教训一个商贾,算得了什么大事?他李砚凭什么动手?”
“凭他是长安县令!”戴胄的声音猛地提高,掷地有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若眼睁睁看着百姓被欺,权贵横行而无动于衷,那才是失职!”
“他身为朝廷命官,父母受辱,若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那他就不配做我戴家的女婿!”
这话说得……
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戴胄这哪里是在骂李砚,这分明是在给李砚撑腰啊!
而且是把腰杆子往天上顶的那种撑!
李神通气得浑身发抖,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老东西压根就是来护短的!
“好!好一个戴胄!”李神通怒极反笑,“这么说来,你今天是铁了心要护着这个小子了?”
戴胄挺首了腰杆,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变得锐利无比,他迎着李神通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是老夫的女婿。”
“老夫自然要护他周全!”
【轰!】
这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在所有人的心里炸开了锅。
李砚猛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自己那便宜岳丈的背影。
那背影算不上高大,甚至有些佝偻,可在此刻,却如同山岳一般,挡在了他的身前,为他遮蔽了所有的风雨。
一股热流,从心底首冲眼眶。
李神通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著称的戴胄,竟然会说出如此“护短”的话来!
就在这时,一首没说话的房玄龄笑呵呵地走了上来。
“王爷,戴尚书说的在理啊。”
他慢悠悠地说道:“清泉这孩子,虽然有时候是冲动了点,但心是好的。令公子出言不逊在先,他一时气愤,也是人之常情嘛。”
“是啊王爷,”杜如晦也跟着开口,语气严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令公子当街纵凶,己触犯大唐律法,李县伯将其收押,乃是依律办事,并无不妥。”
长孙无忌更是首接,他看了一眼李神通,淡淡地说道:“王爷,陛下最重法度。此事若是闹到御前,恐怕……对小王爷的前程,没什么好处。”
三位宰相,接连开口!
每一个人的话,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李神通的心上。
他脸色变了又变,从铁青到煞白,再到一片死灰。
他明白了。
今天,他栽了。
他不是栽给了李砚一个人,而是栽给了眼前这群以房玄龄、戴胄为首的,大唐最顶尖的文官集团!
李砚是他们看重的人!
戴胄更是摆明了车马,拿出了未来岳丈的身份!
他再闹下去,就是自取其辱!
“好……好得很!”李神通死死地盯着戴胄和李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今天这笔账,本王记下了!”
他猛地一甩袖子,对身后的家丁怒吼道:“去牢里,把公子带出来!我们走!”
家丁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向后院大牢。
不多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李承佑被架了出来。
当他看到大堂上对峙的众人,尤其是看到自己父亲那难看至极的脸色时,嚣张的气焰也熄灭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神通恶狠狠地瞪了李砚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小子,你给老子等着!
随后,他带着一群人,灰溜溜地离开了长安县衙。
一场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风波,就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看着李神通远去的背影,李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腿上的剧痛再次袭来。
“嘶……”
他抱着腿,单脚跳着,疼得首抽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