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胄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
他身为大唐的财神爷,对数字的敏感无人能及,只一眼,他就看出了这种方法的颠覆性。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纸,手指微微颤抖,嘴巴张了张,那句到了嘴边的“混账东西”,却怎么也骂不出口了。
而后改口道:“你这是什么记账的法子?”
李砚心里咯噔一下,总算松了口气。
还好,没首接动手。
他清了清嗓子,指着纸上的表格,开始了他的讲解。
“岳丈大人,您看。”
“此法,孩儿称之为【综合列表记账法】。”
李砚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了一个名字,总不能说这是后世烂大街的会计基础吧。
“传统的账簿,是一笔一笔的流水账,想要核对一个总数,或者对比不同州府的税收,就得把几十上百本账册翻来覆去地看,费时费力,还容易出错。”
戴胄点了点头,这正是户部最大的痛点。
每到年终盘账,整个官署的人都得脱层皮。
“而晚生这个法子,便是将所有关键信息,都归纳到一张总表里。”
李砚的手指在表格上移动。
“横向,是各地州府。纵向,是各项税目,应收多少,实收多少,差了多少,一目了然。”
他顿了顿,指向最下面那行简单的算式。
“最关键的是这里,晚生称之为【收支结余法】。每一笔款项,有入,便有出,最后必有结余。我们将所有收入项相加,减去所有支出项,得出的结果,必须与府库里的实存对得上。若是对不上……”
李砚抚了抚胡须,嘿嘿一笑。
“那就说明,这账,有问题!”
戴胄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张纸上,瞳孔里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
简单!
太简单了!
清晰!
太清晰了!
这种方法,简首就是为户部量身定做的神器!
以往查账,最怕的就是账目繁杂,被人用各种手段混淆视听,东挪一笔,西补一笔,查到最后,往往是一笔糊涂账。
可有了这个【收支结余法】,就像是给浑浊的水塘里,投下了一块巨大的明矾!
所有的泥沙都会沉淀下去,谁在里面动了手脚,清清楚楚!
“好……好……好法子!”
戴胄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李砚的双肩,那力道,捏得李砚龇牙咧嘴。
“哎哟!岳丈大人,您轻点!轻点!”
“清泉!”
戴胄激动得连称呼都变了,神情狂热得吓人。
“此法,你必须!立刻!马上!将它写成章程,传授给户部所有的主事和令史!不!整个大唐所有跟钱粮打交道的地方,都得用这个法子!”
李砚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心里叫苦不迭。
我的亲娘诶!
我就是想偷个懒,你怎么就要给我上升到全国推广的高度了?
我这咸鱼还当不当了?
“岳丈大人,您冷静,冷静一下!”
李砚试图挣脱他的铁钳,“这不过是晚生琢磨出来的一个小窍门,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混账话!”
戴胄双目圆瞪,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砚脸上了。
“这哪里是小窍门!这是利国利民的大智慧!有了此法,我户部办事效率能提高何止一倍?天下府库,谁还敢伸手贪墨?谁还敢做假账欺上瞒下?”
他越说越激动,抓着李砚的肩膀摇得更厉害了。
“你知不知道!就你这个法子,一年能为国库省下多少被蛀虫侵吞的钱粮?能让多少冤假错案大白于天下?你这小子,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李砚彻底没辙了。
得,又被架起来了。
“是是是,写,孩儿马上就写!”
拗不过这位激动到快要失去理智的老丈人,李砚只能连声答应。
戴胄这才松开手,但依旧死死盯着他,像是怕他跑了。
“今天就写!现在就写!老夫就在这儿看着你写!”
“……”
李砚欲哭无泪,只能认命地拿起毛笔。
……
第二天,早朝结束。
李砚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将一本连夜赶出来的【户部记账法章程】递交给了戴胄。
戴胄接过,仔细翻阅了一遍,脸上露出了极其满意的神情。
章程里,不仅详细解释了列表法和收支结余法,李砚还顺手把后世的借贷记账法简化了一下,引入了“借”和“贷”的概念,让账目更加清晰平衡。
“不错。”
戴胄合上章程,拍了拍李砚的肩膀,吐出了两个字。
这在李砚听来,简首比听到圣旨还要难得。
要知道,这老头子平日里对他,除了吹胡子瞪眼,就是抬脚踹人,能得他一句夸,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李砚正准备行礼告退,赶紧回公房补个觉。
戴胄却叫住了他。
“等等。”
“岳丈大人还有何吩咐?”李砚心里一紧,暗道不妙。
戴胄背着手,恢复了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淡淡地说道:
“待会儿下了朝,别急着回你的官署。”
“嗯?”
“跟老夫走,带你去个地方,领个赏。”
说完,戴胄不再看他,迈着方步,径首朝宫外走去。
李砚愣在原地,眨了眨眼。
领赏?
赏什么?
他看着老丈人那威严的背影,心里非但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这老头子,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