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李承乾站在马车旁,贪婪地呼吸着宫墙之外的空气,那混杂着糖葫芦甜味、脂粉香气与人间烟火的味道,让他紧绷了十二年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这就是……长安啊。”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李砚抚了抚胡须,心里却在打鼓。
这小祖宗是出来了,可自己这颗心,算是彻底悬在了嗓子眼。
他侧过头,对身后的几名便衣禁卫递了个眼色,禁卫们不动声色地点头,融入了人群,将太子不动声色地护在中心。
“殿下,咱们就在这附近走走,切莫离得太远。”
“嗯,都听老师的。”李承乾答应得爽快,脚下却己经迫不及待地朝前迈去。
他像一只刚挣脱樊笼的鸟雀,对街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捏糖人的小摊,变戏法的班子,甚至是路边吵架的妇人,都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李砚跟在后面,一颗心七上八下。
这可是太子,大唐的储君,万一磕了碰了,自己这脑袋还够不够李二陛下砍的?
走着走着,前方的人流愈发拥挤,一阵阵馥郁的花香与丝竹之声随风飘来。
“咦?前面好热闹。”李承乾踮起脚尖,好奇地张望。
李砚定睛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平康坊。
长安城里最著名的销金窟,风流地。今天看这架势,八成是在举办什么花会。
这种地方,龙蛇混杂,最是容易出事。
他刚想找个理由把李承乾带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在旁边响了起来。
“这不是李县令吗?真是巧啊。”
李砚扭头一看,心头又是一沉。
长孙无忌。
这位吏部尚书,当朝右仆射,陛下的大舅哥,太子的亲舅舅,正笑呵呵地站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几个气度不凡的仆从。
巧?在这平康坊门口,碰见带着太子出宫的长安县令,这能是巧合?
这老狐狸,怕不是在自己身上装了眼睛!
李砚心中腹诽,脸上却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下官见过赵国公。”
李承乾见到长孙无忌,也是眼前一亮,乖巧地拱手:“舅舅。”
“殿下也出宫了?”长孙无忌的笑容里看不出半点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一般,“也好,整日闷在宫中读书,是该出来走走,散散心。”
他目光转向前方的花会,顺势提议:“今日恰逢平康坊的‘群芳会’,各家青楼都请了有名的花魁献艺,还有不少文人墨客在此斗诗,十分热闹。不如,随我到前面的‘醉风楼’上坐坐?那里的雅间,正好能将整个会场尽收眼底。”
李砚头皮发麻。
带太子逛青楼?
虽然只是在雅间里看看,但这要是传出去……
他刚要开口婉拒,长孙无忌却己经转向了李承乾。
“殿下意下如何?”
李承乾本就好奇心重,一听有热闹看,眼睛都亮了:“好啊!多谢舅舅!”
得,没自己什么事了。
李砚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跟在后面。
醉风楼的雅间内,熏香袅袅,凭栏望去,楼下高台上的景象一览无余。
几位花魁轮番登台,或歌或舞,引得台下看客阵阵喝彩。
李承乾看得目不转睛,这比宫里的乐舞,多了几分鲜活与自由。
李砚却如坐针毡,只觉得屁股底下的软垫上长满了钉子。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试图用茶水冲淡内心的焦虑。
长孙无忌则优哉游哉地品着酒,偶尔与李承乾说笑两句,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李砚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这小子,有意思。敢顶撞陛下,还能全身而退,如今又得了教导太子之职。陛下这番操作,真是让人看不透。
不多时,歌舞暂歇,一位半老徐娘走上高台,手中拿着一个诗题卷轴。
“诸位郎君,接下来的,便是我群芳会最精彩的环节——斗诗!”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今年的诗题,乃是‘思乡’二字。哪位郎君能拔得头筹,不仅能赢得百两纹银的彩头,更能得今夜花魁红袖姑娘亲手奉酒一杯!”
思乡?
李砚抚须的手顿了一下。
对这满堂的才子权贵而言,乡是故里,是家园。
可对一个穿越了二十年的孤魂而言,乡在何处?是那个回不去的钢筋水泥的森林,还是这个己经渐渐熟悉的长安?
他正出神,身旁的李承乾突然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跃跃欲试。
“老师,舅舅,我也想……试试。”
“咳!”
李砚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他猛地扭过头,看着李承乾。
“殿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李承乾有些不解,“只是作一首诗罢了。”
“这……这不合规矩!”李砚急得胡子都快揪下来了,“您是太子,千金之躯,怎能与这些人一同参与这等……这等市井之戏!”
这小祖宗,真是嫌自己命长啊!
太子的诗要是从平康坊流传出去,被人知道了作者得身份,自己可就完了。
李承-乾被他一喝,气势顿时弱了下去,脸上露出几分委屈。
“我……我只是觉得有趣。”
“有趣也不能……”
“清泉,何必如此紧张?”长孙无忌慢悠悠地放下了酒杯,打断了李砚的话。
他看着李承乾,温和地笑了笑。
“殿下既然有此雅兴,一试又有何妨?文人交流,本就是一桩美事。”
“可是,赵国公,殿下的身份……”李砚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用个化名便是。”长孙无忌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再说了,有你我在此,谁又敢乱嚼舌根?”
他的目光转向李承乾,带着鼓励的意味。
“殿下,想去便去,不必多虑。让你老师看看,我们皇家的子孙,文采也绝不输于任何人。”
这话一出,李承乾的眼睛彻底亮了,他挺起胸膛,仿佛得到了最大的肯定。
“多谢舅舅!”
他转身,对着李砚拱了拱手,眼神里满是恳求与期待。
“老师,就让我试试吧。”
李砚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长孙无忌这老狐狸,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给架在了火上。
拒绝?那就是不给赵国公面子,还扫了太子的兴,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同意?天知道这小祖宗会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他看着一脸期待的李承乾,又看了看旁边笑意吟吟的长孙无忌,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最终,他颓然地叹了口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
“多谢老师!”
李承乾大喜过望,连忙走到窗边的书案前,小二早己备好了笔墨纸砚。
李砚看着太子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咸鱼人生,又多了一道巨大的裂缝。他拿起茶杯,将己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长孙无忌端起酒杯,遥遥向他示意了一下,脸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笑容。
李承乾提起笔,饱蘸浓墨,悬在宣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