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宫出来,李砚只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转。
他刚刚到底答应了什么?
帮太子去跟皇帝要出宫许可?
我疯了吗!
李砚抬手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这叫什么?这就叫自己挖坑自己跳,跳下去还得自己把土给埋上!
他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甘露殿的方向,只觉得那地方此刻就是龙潭虎穴。
去,还是不去?
去,有九成的可能会被李世民当场喷得狗血淋头,然后灰溜溜地滚蛋。
李砚抚着自己的胡须,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唉,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了!”
不就是挨顿骂吗?又不是没挨过!
这么一想,李砚心头那股子郁结之气反倒散了些,他整理了一下官袍,摆出一副“为国为民,视死如归”的慷慨模样,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甘露殿走去。
御书房内,李世民正在批阅奏折,听闻内侍通报说长安县令李砚求见,他批阅的手顿了一下。
“让他进来。”
李世民放下朱笔,靠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口。
这小子,今天不是给承乾上课的日子吗?怎么跑朕这里来了?莫不是又捅了什么篓子?
李砚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御书房,对着上首的皇帝深深一揖。
“微臣李砚,参见陛下。”
“免礼。”李世民抬了抬手,身体微微前倾,一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李砚,“不在东宫好好教导太子,跑来朕这里,所为何事啊?”
来了,来了,开场就首奔主题。
李砚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堆起了笑容,又拱了拱手。
“启禀陛下,微臣正有一事,想向陛下请示。”
“说。”
李砚清了清嗓子,大脑飞速运转,将早就编好的理由说了出来:“陛下,微臣近日教导太子殿下钱谷民生之学,发觉殿下于书本之上,领悟极快。然,纸上得来终觉浅,许多事理,若无亲身体验,终究是隔靴搔痒。”
他偷偷觑了一眼李世民的表情,见对方没什么变化,便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恰逢微臣身为长安县令,正欲巡查城中几处新修的水渠与官道,以观‘以工代赈’之实效。故而,微臣斗胆,恳请陛下恩准,由微臣带着太子殿下同去,让殿下亲眼看看这政令是如何落地,百姓是如何劳作的。此举,定能让殿下对‘民生’二字,有更深刻的理解!”
说完,李砚便低着头,等着李二说话。
这理由,够冠冕堂皇了吧?既结合了教学内容,又突出了太子的进步,还彰显了自己这个老师的尽职尽责!简首完美!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李砚等了半天,没等到李世民的回应,只觉得头顶的压力越来越大,冷汗顺着额角就滑了下来。
他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只见李世民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那表情里,三分审视,三分戏谑,还有西分……看穿一切的了然。
“李砚啊李砚。”
李世民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却让李砚浑身汗毛倒竖。
“你这个长安县令,当得不错嘛。”
“巡查水渠官道,还要带着太子一起去?”
“你这脑子,转得倒是挺快。”
李世民每说一句,身体就往前倾一分,声音也低沉一分。
李砚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一分。
完了,这老狐狸,看出来了!
“陛下……微臣……”
“你什么你!”李世民猛地一拍桌案,【啪】的一声巨响,吓得李砚一个哆嗦。
“你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李世民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一步地向李砚走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编!你接着给朕编!”
“巡查水渠?体察民情?亏你想得出来!”
“说!是不是承乾那小子撺掇你的?是不是他想出宫去玩,让你来当这个说客?!”
皇帝的质问,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李砚的心口上。
他脸色煞白,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只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陛下明鉴啊!”
李世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鉴?朕看你就是胆大包天!连朕都敢糊弄!”
“微臣不敢!微臣万万不敢啊!”李砚是真的怕了,脑袋抵着冰凉的地面,连声告饶,“确……确实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殿下说,想亲眼看看书本之外的世界,微臣一时心软,才……才……”
“才替他来欺君罔上?”李世民冷冷地接过了他的话。
“微臣罪该万死!”李砚把头埋得更低了。
李世民没再说话,御书房里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李砚跪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官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要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传来李世民幽幽的声音。
“起来吧。”
李砚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李世民那双深邃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怒火,反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李世民走回龙椅坐下,沉思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承乾……他真的想出去看看?”
“是,殿下对宫外,向往己久。”李砚老老实实地回答。
李世民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叹了口气。
“也罢。”
“这些年,是朕把他逼得太。”
“既然他想出去,便让他出去走走吧。”
啥?
李砚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就……同意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他连忙叩首:“陛下圣明!微臣代太子殿下,谢陛下隆恩!”
“行了,别拍马屁了。”李世民摆了摆手,脸上却又露出了那种熟悉的,让李砚心里发毛的笑容。
“太子的事,准了。”
“不过嘛……”
李世民慢悠悠地站起身,一边活络着手腕,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一边朝李砚走过来。
“咱们现在,是不是该算算你的账了?”
李砚的笑容僵在脸上。
“陛……陛下……什么账?”
“欺君之罪啊。”李世民笑得人畜无害,“李爱卿,你饱读诗书,你说说,这欺君之罪,该当何罚啊?”
看着皇帝那越来越近的、砂锅大的拳头,李砚的脑子里瞬间警铃大作!
小仗受,大仗走!
这是老丈人用实践教给他的生存法则!
“陛下!”李砚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义正言辞地喊道,“微臣忽然想起,县衙还有一件人命关天的案子等着处理!事关重大,刻不容缓!”
“微臣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向陛下请罪!”
说完,也不等李世民反应,李砚转身就跑,那速度,比被狗撵的兔子还快,转眼就蹿出了御书房的大门。
“陛下!咱不带动手的啊——!”
远远的,还传来他的叫喊。
李世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李砚落荒而逃的背影,愣了半晌,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