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腌透的城砖在晨光里沁着霜，沈婉琰指尖刮过垛口，碎石灰混着凝血的冰碴簌簌掉落。产后十九日的腹痂结出桑皮纸般的硬壳，粗粝布纹摩擦新肉的刺痒首钻脊梁。“清点箭簇。”她将赤狐皮降书按在瓮城断石上，北风卷起硫磺味的纸角，“活着的戍卫，每人多分半勺赤狐草粉。”
贺东旸的玄氅扫过满地弩机残骸，后脑绷带渗血冻成赤珠，坠在肩甲叮当碎响。“粮仓的霉麦埋净了？”他靴尖碾开焦土，露出半截烧黑的骨铃链，“昨夜巡更说，西河道又浮起三具孕畜尸。”
“埋麦的流民抢起来了！”徐延昭的嘶吼混着铁器碰撞声传来。粮场中央，枯瘦汉子攥着发霉的麦袋嘶嚎：“这是俺家幺儿换命的药！”老妇的柴刀劈在粮袋上，霉麦混着赤狐形硝囊滚落！沈婉琰的银针钉进柴刀木柄，针尾嗡鸣未止，河心冰窟"咔"地弹起铁夹——淬砒膏的夹齿离太医咽喉仅半寸！贺东旸的弯刀斩断机括簧片，铁夹坠冰窟的刹那，河底闷爆，水柱裹砒霜硝粉喷溅三丈！
——辰时
焦黑的粮田蒸腾甜腥气。
沈婉琰的银簪扎进田垄，簪尖带出黏连硝晶的毒土。“《农政全书》载'毒土三焚三曝'。”太医剜起染毒的犁底层，“可焚柴早被抢光了……”贺东旸拽过焦枯的赤狐草垛掷向毒土。
草叶触及地面的刹那，田垄"滋"地腾起翡翠色焰火！火舌舔过桑皮纸束带，沈婉琰猛扯衣襟扑打，布帛焦煳味混皮肉灼痛冲入鼻腔。
“砒烟往育婴堂飘了！”徐延昭独臂指天。
女婴呛咳抓挠朱砂痣，金纹如沸水翻涌，胎记边缘渗出混硝粉的汗珠。沈婉琰撕袖浸水捂婴孩口鼻，田埂裂缝却爬出蜈蚣状疽虫——虫背粘满烧焦的骨铃碎屑！
流民的铁锹砸向虫群。“下面有机关！”地裂"咔嚓"扩张，整片粮田塌陷成坑！坑底裸出青铜弩机，机括卡着半枚帅印，"骨铃为契"的铭文被砒膏蚀成污斑。
未时正，焦土坑毒雾弥漫。
沈婉琰跪在坑沿，桑皮纸腹痂被汗浸得泛白。“弩机与火道相连。”她以银簪剔开机括上的油泥，露出引线的焦黑残茬，沉声道，“此乃焚城之机关！”贺东旸见状，猛地将她向后拉扯。坑底骤然响起"嗡"的一声，三支毒箭激射而出！箭矢险险擦过他后脑的绷带，血珠溅上沈婉琰的颈侧，温热咸腥的气息渗入她的唇缝。
“你的伤势……”
她染血的指尖伸向绷带，却被他紧紧攥住腕骨。
“婚契第八条——”他的瞳孔中映照着坑中的毒焰，“'聘礼未尽则姻缘不熄'，你早就知道我的袖箭筒是密钥！”记忆的碎片如毒针般刺痛着他的头颅：三年前，在白狼山的婚帐中，他斩断赤狐尾婚绳时，袖箭筒不慎滑落，帅印也随之滚落……
女婴的尖啼声刺破了僵持的局面。朱砂痣上的金纹猛然暴涨，坑中的毒焰瞬间化作一条火龙，径首扑向枯柳林！北俾长老的狐裘瞬间被点燃，化为一个巨大的火球，怀中的骨铃坛也炸裂开来，碎铃在火中凝聚成一个"焚尽"的焦黑大字。
戌时，月牙泉凝作冰鉴。
沈婉琰挑开残躯裹藏的油布，婚契残卷浸着浑浊浆液。
“'山河为聘，烽火为盟'……”她将残卷按入贺东旸掌心，桑皮纸覆裹的腰腹擦过他腕间狼首刻痕，“火道需双钥相合——袖里乾坤！”冰面轻吟绽裂。
泉眼浮起青铜方匣，蟠螭锁孔衔着半段骨节。贺东旸袖箭筒"咔嗒"没入机枢，铰链转动的刹那，河心升起丈余炮台——“毒火飞砲”管口蓄着幽蓝草灰。
“断其根基！”徐延昭镐锋击向石基。金铁交鸣的火星里，女婴朱砂痣流溢金纹，炮管草灰倏然腾起幽焰！长老残躯间的帅印残片凌空而起，轻嵌胎记中央。
沈婉琰刃光斩断引信，未烬草尘泻入寒泉，泥淖凝结为霜台。贺东旸将帅印沉入她染血掌心，狼首扳指扣紧印纽凹纹：“此印为聘。”
“此城为礼。”她遥指三十里冰鉴长河。流民将末车石灰撒向焦壤，尘烟触及月牙清波，化作漫天雪尘，簌簌掩去灼痕斑驳的婚契。
月牙泉的冰面映出晨曦时，桑皮纸终于从沈婉琰腹间剥离。新生的皮肉泛着淡粉，如初绽的赤狐花瓣。太医的金针扎入贺东旸脑后风池穴，乌血顺着银针滴进铜盆。“淤血清了。”针尾轻颤间，他涣散的瞳孔重聚焦光。
“该给孩儿取名了。”他将襁褓系在玄氅内，朱砂痣贴着狼首纹。
“叫照。”沈婉琰指尖抚过冰岸折射的虹，“贺东照——照彻玉堂的照。”
焦田里，赤狐草籽刺破混着骨灰的毒土。嫩芽舒展成碧浪时，一只断翅的骨铃躺在草根间，铃舌新发的草芽穿过"聘"字刻痕，在风里轻轻摇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