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石头走在队伍最前列,他魁梧的身躯如同一柄破冰的巨斧,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在深厚的积雪中为身后之人硬生生趟开道路。他古铜色的脸庞被冻得发紫,眉毛和胡茬上挂满了冰霜,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喷吐出大团白雾。他宽阔的后背上,李铁柱依旧昏迷,整个右半身被厚厚的、早己被雪水浸透的灰布条紧紧包裹,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重的茧。那颗包裹着布条的头颅无力地垂在周石头的颈窝处,随着颠簸微微晃动。
被鬼子撵着走,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挂彩,大家心情都很低落,默默的跟着队伍相互搀扶前进。谁也没有说话,受伤严重的在担架躺着,疼痛都没人吭一声。
墨斗被王明远和一个强撑着的新兵左右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他胸前的巨大焦痂在严寒和剧烈的喘息牵动下,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细小的血沫,瞬间在寒风中冻结成暗红的冰珠。他的脸色蜡黄得如同金纸,嘴唇冻得乌紫,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警惕的火焰,死死盯着前方周石头背上的那个“茧”,以及那“茧”右肩胛位置——厚厚的湿布条下,一个极其微小的破洞处,透出的那一丝若有若无、却带着诡异灼热感的暗红光芒!
队伍在暴风雪中沉默前行,只有粗重的喘息、踩碎积雪的嘎吱声、以及伤员压抑的呻吟在呼啸的风声中时隐时现。绝望和寒冷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个人的意志。孙大炮被两个新兵拖着,那条被腐蚀的伤腿早己冻得麻木僵硬,每一次拖行都如同在地狱边缘摩擦,他死死咬着牙关,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麻木的求生本能。
“道…道长…是…是这里吗?”周石头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渣,嘶哑着嗓子,艰难地回头问道。他的声音被狂风瞬间撕碎。
队伍中央,陈玄清在两名战士的搀扶下艰难跋涉。他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被风雪裹挟,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得如同枯竹的轮廓。他脸上笼罩的死气在严寒中似乎凝固了,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嘴角残留着尚未擦净的暗金血渍。冰封的左手被紧紧拢在袖中,只有丝丝缕缕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墨绿寒气,偶尔从袖口逸散,瞬间被风雪吞噬。
听到周石头的问话,陈玄清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深邃的眼眸被风雪刮得几乎无法睁开,目光却穿透了茫茫雪幕,死死锁定了前方风雪中隐约浮现的一座巨大山岩的轮廓。那山岩形如卧龙昂首,在狂风暴雪中沉默矗立,带着一种亘古蛮荒的压迫感。
“龙…脊…岭…”陈玄清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摩擦,“前面…左转…崖壁…有…有座观…”
风雪更大了,几乎要将人掀翻。队伍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在周石头的带领下,顶着能将人吹飞的狂风,艰难地挪向那座巨岩的左侧崖壁。
近了。
更近了。
狂舞的雪幕被巨岩遮挡,形成一个相对避风的死角。一面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布满了岁月苔痕和冰棱的巨大石壁,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石壁中央,一座极其古拙、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破败的石砌道观,如同从山体中生长出来一般,嵌在崖壁之上。观门早己腐朽无踪,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门洞,里面幽深漆黑,散发着浓重的、混合着苔藓、尘土和岁月腐朽的气息。
“就…就是这!”王明远喘着粗气,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光芒,他指着那黑洞洞的门洞,“道观!陈道长说的道观!”
队伍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涌入那狭窄、冰冷、散发着霉味的门洞。洞内空间并不大,地面落满厚厚的灰尘和碎石。残破的神龛歪倒在角落,供奉的神像泥胎早己斑驳剥蚀,看不清面目。几盏挂在石壁上的古老青铜油灯早己干涸,蒙着厚厚的尘埃。空气冰冷刺骨,却奇迹般地隔绝了外面那如同鬼哭神嚎的暴风雪。
“安全了…暂时…”周石头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李铁柱放下,让他靠着一面相对平整、冰冷的石壁。他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肩膀,后背肩胛处那个被骨甲刺破的微小伤口,在脱离李铁柱身体后,灼痛感似乎减轻了些许,但被汲取生命力的虚弱感依旧清晰。
“快!生火!检查伤员!”周石头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幸存的战士们如同找到巢穴的倦鸟,立刻行动起来。有人用刺刀刮下腐朽的窗棂木屑,有人掏出仅存的一点引火物,很快,一堆小小的篝火在观内中央的石板地上燃起,橘红色的光芒跳跃着,驱散了部分黑暗和寒意,映照着一张张疲惫不堪、冻得发青的脸庞。
墨斗被搀扶着坐在火堆旁,胸前的焦痂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盯住被周石头安置在角落石壁下的李铁柱。厚厚的包裹布条下,右肩胛位置那个微小的破洞处,那丝暗红的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更加显眼了!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气息,正从那破洞中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与观内冰冷的空气形成诡异的冲突!
王明远抱着那个油布包裹和笔记本,蜷缩在火堆旁,借着跳跃的火光,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里面是各种被血污和焦痕污染的纸张、金属碎片、以及几块散发着不祥阴冷气息的黑色骨片——安倍晴川残留的邪物。他强忍着恶心和眩晕,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颤抖着翻开笔记本,铅笔在粗糙的纸页上飞快地记录、描绘、对比。他的眼神专注而狂热,如同在绝境中寻找唯一生路的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