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自己家门前,靳橙却踌躇不前。
可能没几个人会像她这样吧。
靳橙盯着那扇沉稳的黑色大门,发了会儿呆。明明只要输入密码,就可以推门而入,可她就是提不起手指的力气,像是门内有什么让她不安的东西。
“靳橙,怎么不进家门呀?”
楼上的邻居阿姨路过,看到她在门口徘徊,好奇地停下了脚步。
靳橙回过神,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礼貌又疏离的笑容,装作要去按密码的样子,指尖悬在触屏上,却在余光里偷偷看阿姨有没有走远。
等人走了,她的手依旧停在门锁上,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一样,迟迟没有按下去。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何欣站在门内,神情冷淡。
“知道回来了?”何欣开口。
她知道,靳橙今天一定会回来。
哪怕她们母女关系再紧张,她也确信,靳橙不会忘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妈。”靳橙低声唤了一句。
何欣没回应,只自顾自转身进了厨房。
靳橙关上门,换下鞋,望了一眼屋内。家里和她上次离开时一模一样,连阳台那几盆花,都还是那副样子,既没枯,也没多开出一朵新花来。
厨房里,传来何欣切菜的声音。
靳橙犹豫着,从包里拿出准备的礼物,走到何欣身后,声音轻轻的:“妈,生日快乐。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何欣手里的动作没停,但语气柔和了些许:“出去等着,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哦。”靳橙抿了抿唇,退了出来。把礼物放在客厅茶几上。
她走进房间,心里预料何欣一定会收拾。果然,房间里干净整洁,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妥妥帖帖。
她一眼看到那封皱巴巴的信,被何欣放在书桌上,没有被丢弃。
她知道,这是何欣给自己的台阶,她们母女某些方面其实很像。
靳橙走过去,拿起那封信。
信纸上的字迹是少女惯有的圆润工整,带着几分稚气的可爱。其实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个妹妹,对素未谋面的姐姐的一些感谢。
信的最后,她说:希望有一天,也能像姐姐那样,勇敢、善良。
勇敢、善良,多么美好的词。 可她始终觉得,那样的词,并不完全属于自己。
靳橙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抚过那一行行字。她把信在桌上仔细抚平,随后夹进一本书里,放回书架最里侧。
希望你能如愿。
——
母女俩隔了一个多月,终于又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饭桌上静悄悄的。
其实,这个家一首都安静,靳橙读书时,何欣工作忙。何欣退休后,靳橙又被工作填满。
两个人,像同住屋檐下的陌生人,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
过了许久,何欣才开口:“你什么时候搬回来?一首住在苏嘉颖那儿,不合适。”
靳橙慢慢咀嚼着嘴里的米饭,迟迟没有咽下。因为一旦咽下去,她就需要回答。
她不喜欢撒谎,谎言永远不是一个,而是连锁反应。说出第一个,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圆过去。
她喝了口水,把那口饭送下喉咙,终于抬头:“我没有住在苏嘉颖家。”
何欣微微抬头,望向她有些飘的眼神。她太了解这个女儿了,这种眼神,是在逃避,也是在酝酿情绪。
她放下筷子,安静地等着她继续说。
靳橙深吸一口气:“我住在我男朋友家。”
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她今年二十七岁,和男朋友同居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何欣神情明显一僵。她催她谈恋爱、催她结婚,可真听到她有了男朋友,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他是做什么的?”
她是老一辈人,既然同居了,自然默认这关系是奔着结婚去的。她不希望女儿一时冲动,误了自己一生。
靳橙沉默了。她知道何欣只想让自己找一个各方面都稳定的男人。做生意的,不管对方做得多好,在她看来都是不稳定。
“等我们感情真的走到那一步,我会带他来见你。”
饭桌上再度归于沉默。
何欣在靳橙离家的那晚想了很久,到底是哪里错了,换来女儿这么大的抵触。
她做的每一件事,不都是为了靳橙好吗?她用自己半辈子的人生经验,想替女儿挡掉那些弯路陷阱……难道真的是自己管太多了。
“我是为了你好……你也不小了,耽误不起。”
何欣努力让语气平缓,换做以前,她早忍不住说出“女孩子要自爱”那样的话了。
靳橙听了,心底升起一丝酸涩。
为你好,这三个字多奇妙。
它们天生带有魔力,无论事情是对是错,说出来,就能替自己找回一切体面。她曾经不敢反驳这三个字,而现在,她早就到了知道“好”是什么的年纪。
“妈,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何欣没再说话。
靳橙心想,也许何欣是真的对自己失望了。
吃完饭后,靳橙自觉收拾碗筷,厨房里传来水流轻响。客厅里,何欣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电视上。
靳橙看了看时间,走到客厅,将桌上的礼物盒拿起,安静地拆开。
她没多说什么,取出手链,径首走到何欣面前,将那条金色的手链轻轻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继承了何欣的好皮肤——白皙而细腻。金色手链衬着何欣的手腕雅致而端庄。
靳橙看着那条手链,轻声问:“妈,你喜欢吗?”
何欣低头看了看,神色有片刻的凝滞,随后点了点头。
她这周送出了两份礼物,得到了两份温度不同的喜欢。
靳橙唇角微微一弯:“妈,我很高兴你喜欢我选的礼物。如果……你也能问问我喜欢什么,我也会很开心。”
说完,她缓缓站起身。
何欣怔怔地看着那条手链,似在回味、揣摩她这句话的含义。
“妈,我先走了,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何欣没有出声。
靳橙看了她一眼,转身开门离开。
她一路走出小区,走进地铁站,上了地铁。恰好有一个空位,她顺势坐了下去。
地铁轻轻晃着,她的心似乎也跟着晃,飘忽不定。
原本她在心里早就打好草稿,准备好迎接母亲的冷嘲热讽,甚至是那场熟悉的、压抑的风暴。可一切竟风平浪静,连她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也许,是上次她爆发时,情绪的洪水冲散了什么吧。
当一个人习惯了掌控,习惯了把另一个人牢牢握在手心,可那人突然挣脱了束缚,那掌控者才是真正慌乱的那一个。
对何欣来说,是失去;而对她而言,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