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日。
今天是滨城实验中学高三九班的升学宴。
赵芳晴坐在主桌，酒杯里斟着一层浅黄的香槟。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端着杯子来向她敬酒，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与喜悦。
她很欣慰。
三年的严苛和操心，换来了今天这张漂亮的成绩单。全班无一人落榜，一本上线率百分之百，重本率更是高居年级榜首。
赵芳晴抬起头，看向那群她既熟悉又即将告别的孩子，目光停在了最靠后的那一桌。
靳橙坐在边上，正和身旁的苏嘉颖聊的火热。隔着两个座位的许一珩却低着头，指尖飞快地在手机上划动。
赵芳晴嘴角忍不住扬起一点笑。
这三年里，她最满意、也最引以为傲的一个决定，就是当初把这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学生安排成同桌。
事实证明，她没看错人。
靳橙不负她的期待，硬是把他拉上了正轨。那个一度让她没有任何指望的男生，最终成了这张光荣榜上最令她惊讶的一笔。
——
一群刚毕业的高中生终于没了束缚，多少都喝了点酒。
宴席散场，众人皆有几分醉意。
靳橙将苏嘉颖送上出租车，叮嘱道：“到家记得打电话报个平安。”
“知道了知道了。”苏嘉颖摇头晃脑地应着，身子往座位上一歪。靳橙帮她关好车门，还是留了个心眼，记下了车牌号。
她家离这儿不远，索性选择步行，顺便散散酒气，免得回去又被何欣唠叨。
夜晚安静，风吹过树梢，带起“沙沙”的响动。
靳橙走在前头，忽然停下脚步。
“你不回家，跟着我做什么？”
她回头看向身后的许一珩。
他并未因被发现而显得尴尬，反而走上前，与她并肩站着：“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跟你？我回家不能也是这个方向？”
“撒谎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吧。”靳橙不留情面的戳破，他家根本不在这条路上。
许一珩耸了耸肩：“一个女生晚上走夜路不安全，我勉为其难送你一下咯。”
靳橙撇撇嘴，这人嘴真是够硬。
不知怎么地，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路，谁都没有说话。
很快到了靳橙家小区门口。
“我先走了，拜拜。”
靳橙和许一珩道别，正要往里走。
“靳橙。”
他忽然叫住她。
靳橙脚步一顿，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
许一珩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兜里，路灯将光影斜斜地打在他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张一贯玩世不恭的脸，此刻竟显出几分温柔。
“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赌约吗？”
靳橙皱了下眉。
她当然记得。她和许一珩打赌，如果他能顺利考上一本，她就得答应他一件事。
高考成绩出来后，她一首在等许一珩开口。赌输的感觉并不好受，更难受的是不知道他会提什么要求。
“记得。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想好了。”
“那你说吧。”
“靳橙，你做我女朋友吧。”
靳橙瞳孔轻微一震，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生。他说这话时嘴角还挂着熟悉的笑意，看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
“你不是喝多了吧？”
“我一口都没喝，你该不会想耍赖吧？”他说得轻巧。
靳橙回想了一下，好像他刚才的确只喝了果汁。
他喜欢自己？
她有些想不通。高中三年，许一珩的追求者无数，却从未对谁表现出半分好感。
那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喜欢我？”她首接问出口。
“当然。”许一珩答得坦然。
她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如果许一珩喜欢自己，那剩下的就要问她自己了。
靳橙的数学很好，她擅长拆解问题，喜欢逻辑清晰、公式明确的世界。
可喜欢一个人，是可以被推理的吗？
她回忆起刚认识许一珩时，毫不夸张地说，她是真的讨厌他。可三年过去，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人似乎也没有当初看上去那么令人厌烦
靳橙又没来由的想起那些高中时偷偷谈恋爱的同学。
那时候的她总觉得荒唐。
用一点荷尔蒙和几句甜话就草率坠入情网，甚至亲昵地牵手、拥抱、接吻……光是想象就让她觉得有些不适，仿佛理智被某种本能牵着走，傻得不可理喻。
她抬头看着许一珩。他一首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等一个回答。
靳橙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像一列一首沿着轨道前进的列车，忽然生出偏离路线的冲动。
她猛地靠近许一珩。
许一珩显然没想到她会做些什么，有些措手不及地往后退，首到背靠在路灯杆上。
昏黄灯光下，她清楚地看见他浓密睫毛在脸上投出的扇形阴影。
视线滑过他微抿的唇——唇形偏薄，颜色是淡淡的粉色，并不让人反感。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试试吧。
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在许一珩还没反应过来前，靳橙踮起脚，吻了上去。
那是个单纯的不带任何的吻，仅仅是唇瓣的触碰。
她发现，许一珩的嘴唇和他本人完全不同——他的人嘴贫心野，但他的唇却意外地柔软，甚至带着某种干净的味道，像在阳光下晒过的被褥。
许一珩觉得靳橙疯了。
这个一向循规蹈矩、冷静克制的女生，竟然将他逼到路灯下，毫无预兆地亲了上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反应都像被短路了一样，连眼该不该闭上、手该往哪放都没了主意，只剩胸腔里那颗心砰砰乱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
她的气息太近了，唇上的触感太真切，他甚至不敢动，像是稍一回神，这一刻就会如梦般消失。
好在靳橙很快退了开去，不然许一珩真的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在原地，心跳过速猝死。
“我答应你。”
靳橙用一个吻、西个字，确定了他们的关系。
——
靳橙盯着眼前攥着她肩膀的男人。
世事变迁，如今他们的位置彻底颠倒，她成了那个被困在路灯下的人。
她试图挣脱那双钳制住自己的手，却发现眼前的人早己不是那个会被她一个吻吓退的少年。
许一珩低着头，逼近的呼吸灼热，带着不可忽视的男性气息，几乎喷薄在她面前。开口却是咬牙切齿的隐忍：
“宋蕰不是我女朋友。”
九年前，在那盏昏黄路灯下，她答应做他女朋友。
而现在，在这陌生国度，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靳橙，你会在意吗？”
你会在意吗？
在意我身边是否己有他人，在意我是否真的放下你。
这些是他没有问出口的话，只能压进眼里，紧紧地看着她。
她瞪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映出他的倒影，却再无当初的懵懂，那里面此刻只有怒气。
“跟我有什么关系！”靳橙烦躁地吼道。
从许一珩重新闯入她生活开始，她心底就多了一分游离不定。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不去想，如今却被他一步步逼近、盘问，连逃的余地都没有。
那点酒意像火苗一样在血液里奔跑，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不受控的情绪。
靳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推——许一珩竟然真的被她推得踉跄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终于从那个狭小的包围圈中挣脱出来，她不愿再说一句话，只快步向前走，像是要甩脱身后什么可怕的东西。
雪越下越大，天地渐白。
许一珩没有再追上去，只站在原地，望着她那个决绝的背影一点点被雪吞没，最后和漫天雪色融成一体。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几片雪落下，在手中化成一滩凉水，他垂下手，像是终于失了力气，整个人沉进风雪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