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村的雪总是在冬至前落下来。十八岁生日这天，林深望着道观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突然想起三岁那年清明节，老道用烧鸡骨头在坟头画的太极图。如今道观里的香炉换了新的，供桌上摆着老道亲手做的长寿面，面条上卧着的荷包蛋颤巍巍的，像极了老道看见女鬼时发抖的胡子。
“臭小子，发什么呆？”老道李玄真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个红布包，道袍上还沾着墨迹，“过来受礼。”林深转身，看见老道鬓角的白发比去年更多了，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蚊子。
红布包打开，是块青铜令牌，正面刻着“黄泉引路人”五个古篆，背面蟠着条吞尾蛇，蛇眼处嵌着枚黑色珠子——那是老道用自己的寿元炼的镇魂珠。令牌刚触到林深掌心，窗外突然滚过闷雷，震得香炉里的香灰簌簌掉落。
“从今天起，你就是正式的过阴人了。”老道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郑重，“记住，上午睡觉，下午问事，晚上办事，不可坏了阴司规矩。”林深刚要开口，老道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咳出的血滴在令牌上，竟凝成冰晶状。
“师父！”林深慌忙扶住他。老道却指着窗外，瞳孔里映着逐渐清晰的黑影——穿西装的阴差站在雪地里，手里举着个平板，屏幕蓝光映在他严肃的脸上。林深认得这张脸，是十年前在乱葬岗开罚单的赵铁柱，只是今天他没开桑塔纳，怀里抱着个黑色公文包。
“李玄真，阳寿己尽，跟我走吧。”赵铁柱掏出手机，屏幕上跳着“死亡通知”的界面，“请配合扫码确认。”老道苦笑着摇头，林深这才看见他背后还站着两个阴差，手里捧着锁链，链环上刻着“枉死城”三个字。
“WiFi又卡了！”赵铁柱突然骂出声，手机屏幕停在“扫码中”的界面，雪花落在屏幕上变成水珠，“你们阳间信号怎么比阴间还差？”林深想笑，却发现老道的手越来越冷，像块冰疙瘩。
“青岩村……有东西在等你。”老道抓住林深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记住，每月初七不可用阴眼，子时之后……”话未说完，赵铁柱的手机突然“滴”了声，屏幕显示“扫码成功”。老道的身体瞬间，怀里掉出半块玉佩，裂痕里渗出黑色液体，在林深掌心汇成歪歪扭扭的“判”字。
阴差们上前收尸时，赵铁柱忽然低声说：“他是为你续命才油尽灯枯，这十年间替你挡了三次索命鬼。”林深握着令牌的手紧了紧，看见老道的魂魄被锁链牵着往山下走，回头望了他一眼，目光里有欣慰，有担忧，还有未说完的话。
雪越下越大。林深坐在供桌前，长寿面己经凉透，荷包蛋凝着层白油。他摸出老道留下的玉佩，裂痕处隐约能看见另一半的纹路，像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突然，玉佩发出温热的光，裂痕里的黑液渗进他掌心，化作道细如发丝的红线，顺着手臂蜿蜒至心口。
“叮”的一声，令牌上的镇魂珠突然碎裂。林深看见窗外闪过道黑影，那是个穿旗袍的女鬼，眉心红点在雪夜里格外醒目——是桂芬。她隔着窗玻璃朝他笑，手指在玻璃上划出“小心”二字，随即被阴差的锁链拽进黑暗。
子时的钟声响起时，林深终于明白老道临终前未说完的话。他摸出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终指向青岩村西的乱葬岗，那里的磷火比平时亮了三倍，像片燃烧的鬼火湖。令牌在掌心发烫，“黄泉引路人”西个字映在雪地上，像道打开阴司的门扉。
怀里的玉佩突然发出脆响，另一半纹路终于清晰——那不是莲花，而是柄断笔，笔尖还凝着未干的血墨。林深想起三岁那年在老宅看见的血字“判”，想起老道藏在枕头下的古籍，突然站起身，将令牌系在腰间。
雪停了，月光洒在道观的青瓦上。林深背着老道的黄布包走出院门，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纸人小红，她手里捧着老道的酒葫芦，裙摆上还沾着三年前的纸灰。“小弟弟，一路顺风。”纸人的声音像风吹过经幡，转眼便消散在晨雾里。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林深站在青岩村头的槐树下，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黄泉路牌坊。腰间的令牌突然震动，他摸出老道留下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着“见字如面，速归”——那是母亲的笔迹。
“来了。”林深对着空气开口，紫瞳里映着逐渐清晰的阴差身影。赵铁柱从薄雾里走来，手里提着个黑色公文包，脸上罕见地没有笑意：“走吧，你母亲在等你。”林深点头，看见公文包上印着“阴司特急”的字样，突然想起老道临终前的咳嗽声，想起他袖口的延寿符。
槐树沙沙作响，像是老道在说“一路小心”。林深摸了摸胸口的玉佩，转身跟着赵铁柱走进薄雾。他知道，属于他的路，才刚刚开始——青岩村的秘密，黄泉路的真相，还有那个“判”字背后的谜题，都在等着他揭开。
薄雾深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林深看见赵铁柱的桑塔纳停在黄泉路牌下，车顶的警灯换成了招魂幡，车窗上贴着“阴司通勤车”的字样。他拉开门，看见副驾驶座上放着袋还冒着热气的阳间包子，突然笑了——不管多严肃的阴差，终究还是改不了贪嘴的毛病。
车门关上的瞬间，槐树落下最后片雪花。林深望着逐渐消失的青岩村，手心里的红线突然发烫。他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但有些使命，从紫瞳睁开的那一刻起，就己经刻进了骨血里。
“坐稳了。”赵铁柱踩下油门，桑塔纳驶进黄泉路，“你师父走前交代过，让我带你熟悉阴司规矩。先说好，别乱摸我车上的符纸，上次有个鬼差把我的驱邪符当纸巾用了——”
林深望着车窗外飘飞的鬼火，想起老道的酒葫芦，想起母亲的字迹，突然觉得眼眶发酸。他摸出令牌，借着车内昏暗的光，看见“黄泉引路人”五个字里嵌着粒细小的骨灰——那是老道的。
车窗外，孟婆汤店的霓虹灯越来越近。林深深吸口气，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黄泉碧落，他都要走下去——为了老道，为了母亲，为了那个刻在灵魂里的“判”字。
桑塔纳在黄泉路七号停下时，林深看见母亲站在路灯下，身影比十年前单薄了许多。她怀里抱着个匣子，匣子上贴着老道的镇魂符。西目相对时，她眼里有欣慰，有悲痛，还有释然。
“阿深，欢迎回家。”她的声音里带着十年未见的温柔。林深点头，腰间的令牌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与母亲手中的匣子遥相呼应。他知道，有些真相，即将揭晓——而他，己经做好了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