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村西的乱葬岗在中元节泛着磷火,像撒了把碎金子在坟包上。老道李玄真踩着露水草,腰间酒葫芦晃出细碎声响,林深攥着他道袍下摆,紫瞳里映着三三两两飘飞的鬼火——那些都是没家人收尸的游魂,在月光下像蒙了灰的灯笼。
“看好了,这是引魂阵。”老道摸出个葫芦,拔塞子的瞬间酒香混着骚味扑面而来,“童子尿配朱砂,专破阴间路。”林深仰头看他,发现师父指尖沾着的朱砂在月光下泛着金光,像过年贴的春联。
黄土上的阵图刚画到第七道弧线,周围的墓碑突然发出“咯咯”轻响。林深看见离他最近的坟包裂开道缝,先伸出的是根指节分明的手骨,接着是半个颅骨,眼窝里还卡着片枯黄的槐树叶。
“张爷爷好!”林深蹲在墓碑旁打招呼,像在村口遇见熟人,“您的头怎么滚到李奶奶坟头了?”骷髅转动下颌骨,发出干涩的摩擦声,眼窝突然泛起幽绿荧光:“别提了,昨晚和那老虔婆抢花生米打起来了!她趁我不注意——”
“啪!”老道甩出道符拍在骷髅天灵盖,“亡者不谈阳间事,忘了阴司规矩?”骷髅立刻噤声,指骨却偷偷比了个中指。林深咯咯笑起来,看见远处的墓碑后探出无数黑影,有穿旗袍的女鬼,有缺胳膊的老鬼,甚至还有个穿着校服的少女,手里还攥着半截断铅笔。
“师父,他们都在看我们。”林深拽了拽老道衣角。老道抬头,看见乱葬岗的鬼们己里三层外三层围过来,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啃着坟头供品,像在看露天电影。穿校服的女鬼突然开口:“道长,能让那小娃娃唱首儿歌吗?好久没听见阳间声音了。”
老道还没来得及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林深转头,看见辆黑色桑塔纳冲破薄雾,车顶警灯忽明忽暗,车窗摇下露出张国字脸,浓眉下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谁家小孩大晚上逗鬼玩?扰了鬼民休息知不知道?”
汽车在坟包间灵活转弯,停在离林深三尺远的地方。林深看见车门上贴着“阴司夜巡”的字样,驾驶座上的男人穿着黑西装,腰间别着个皮夹,上面“阴差”二字闪着冷光。
“我是黄泉路派出所赵铁柱。”男人掏出个小本本,“根据《阴司治安管理条例》第47条,违规逗鬼,罚款三斤冥币。”老道刚要开口,林深己经凑到车窗前,紫瞳里映出车内的CD机正在播放《潇洒走一回》:“赵叔叔,你的车比村口王大爷的牛车快多啦!”
赵铁柱的笔悬在半空,表情从严肃变成错愕:“你、你看得见我?”林深点头,指着他夹在耳后的铅笔:“还看见你藏了支铅笔,笔帽上有牙印,是咬的吧?”老道忍不住咳嗽,转身假装看月亮——这赵铁柱正是三年前在林深出生时露过面的阴差,没想到三年过去,还是这么憨。
“小娃娃家家的,别乱说话!”赵铁柱手忙脚乱把铅笔塞进兜里,罚单却不小心掉在地上,“罚款明天送到派出所,否则——”话未说完,林深己经捡起罚单,上面“赵铁柱”的签名歪歪扭扭,像被风吹散的鬼画符。
“行了,我替他交。”老道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冥币,“这月第三次了,你们阴司的罚款比阳间 taxes 还勤。”赵铁柱哼了声,接过钱时突然看见林深的紫瞳,瞳孔猛地收缩:“这孩子……”
“天机不可泄。”老道突然开口,拽着林深后退半步。赵铁柱盯着林深看了三秒,突然踩下油门,桑塔纳溅起泥点,很快消失在雾里。林深看见车尾贴着的“实习”标志,忍不住笑出声——原来阴差也有实习司机。
“过来。”老道的声音突然严肃。他在块平整的墓碑上摆好罗盘,铜针刚触到林深眉心,突然疯狂转动,像被磁石吸引的铁钉。林深看见罗盘底刻着“终南山秘传”字样,针尖却突然倒转,指向“寿”字方位,最终定格在“28”这个数字上。
老道脸色铁青,指尖颤抖着撕碎卦纸。风卷着纸灰扑在林深脸上,他看见师父袖口露出的咒印——那是昨天夜里新纹的“延寿符”,此刻正泛着暗红光芒,像道渗血的伤口。
“师父,我是不是要死了?”林深仰头问,语气里没有恐惧,只有孩童的懵懂。老道突然蹲下,双手按在他肩膀上,酒葫芦里的酒洒在坟草上:“记住,从今天起,你每天酉时必须服下我配的续命散,不可有误。”
远处传来雄鸡打鸣声,乱葬岗的鬼魂们开始消散。林深看见张爷爷的骷髅正往自己坟包里滚,路过李奶奶的坟时,还踢了一脚对方的颅骨——显然昨晚的架还没打完。他想笑,却看见老道望着东方鱼肚白的侧脸,皱纹里全是他读不懂的东西。
“走吧,回村。”老道背起林深,酒葫芦在腰间晃出细碎声响,“以后每月十五,我带你去黄泉路见识见识阴司规矩。”林深趴在他肩头,紫瞳里映着逐渐消失的磷火,突然想起赵铁柱的桑塔纳——原来阴司也有汽车,不知道有没有卖糖葫芦的。
路过村口槐树时,老道突然停住脚步。林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树干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的抓痕,像女人指甲划过的痕迹。老道摸出符纸贴在树上,低声念叨:“桂芬,莫要再缠着娃娃,你该去投胎了。”
怀里的孩子己经睡着,嘴角还挂着笑,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老道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想起罗盘上倒转的指针,想起赵铁柱看见林深紫瞳时的表情,突然觉得肩上的重量像座山。他摸出酒葫芦灌了口,辛辣的液体滚进喉咙,却浇不灭心底的担忧——这孩子的命,怕是从一开始就和阴司紧紧绑在了一起。
晨雾里,青岩村的轮廓逐渐清晰。老道听见远处传来早市的喧闹,想起林深刚才问的“28岁是不是很远”,忍不住叹了口气。怀里的孩子动了动,紫瞳在睫毛下轻轻颤动,像两簇即将熄灭的鬼火。老道收紧手臂,加快了脚步——有些路,终究要提前替他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