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琰三年春，御苑的梨花开了满枝。陆沉踏着满地落英走向听雨轩，耳边还回荡着早朝时兵部关于北狄动向的争论。转过假山，忽闻一阵清越琴音。抬眼望去，只见一袭素衣的女子正在水榭抚琴，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梨花，衬得脖颈如雪。
"苏姑娘。"陆沉驻足拱手。
琴音戛然而止。苏芷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陆相怎会来此？"她匆忙用衣袖遮住案上摊开的北疆舆图，却露出袖口沾染的墨痕——那分明是改良过的火龙出水设计图。
陆沉恍若未见，只将手中书册放在石几上："陛下命我将新编的《农政全书》交予姑娘参详。"他顿了顿，"听说姑娘曾在北疆行医三年？"
一阵风吹过，梨花纷扬如雪。有花瓣落在苏芷肩头，陆沉下意识伸手，又在半空硬生生收回。这个动作却被对方瞧个正着，两人视线相触，又各自别开。
"北疆..."苏芷轻抚琴弦，"民妇确实略知一二。"
远处传来宫女的呼唤声。苏芷匆忙起身行礼，临走时却落下一方素帕。陆沉拾起，只见帕角绣着朵梨花，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戌时三刻，藏书阁西偏室。"
烛火摇曳的偏室里，苏芷解开随身布包，取出个陶罐："北狄人今年在边境大量收购这种红土，我怀疑..."
陆沉接过陶罐细看，突然脸色大变："这不是普通红土，是炼制火油的关键原料！"他猛地抓住苏芷的手腕，"这消息还有谁知道？"
苏芷没有抽回手："民妇只告诉过叶将军。三日前他去北疆巡查，应该..."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陆沉吹灭蜡烛，将苏芷护在身后。
"是我。"叶七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北狄异动，叶明远中了埋伏！"
黑暗中，陆沉感觉苏芷的手在发抖。他不动声色地握紧那只冰凉的手，对窗外道："详细说。"
五日后，八百里加急送抵京城。陆沉在朝堂上展开染血的军报，声音沉痛："叶将军在巡查时遭遇新型铁兽袭击，身负重伤..."
"胡说！"景琰帝突然拍案而起，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叶将军明明说过会教朕骑射的！"
满朝寂静。陆沉深吸一口气："陛下，军报后半截说，叶将军临危设伏，反将敌军引入磁石阵，歼敌三千。如今北狄暂退，但..."他看向苏芷所在的珠帘后，"军中医官束手无策，需立即派遣太医前往。"
珠帘轻响，苏芷的声音异常坚定："民妇愿往。"
"不行！"陆沉脱口而出，又急忙补充，"北疆凶险..."
"陆相。"苏芷走出珠帘，第一次在朝臣面前摘下帷帽。她右颊上那道淡疤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这道疤是当年为救叶将军所留。论对北疆伤情的了解，太医院无人及我。"
陆沉望着她眼中的决然，突然想起萧柒当年请战时的眼神。他缓缓跪地："臣请与苏姑娘同往。"
官道上，马车疾驰如飞。陆沉看着对面熟睡的苏芷，忍不住伸手为她拢紧披风。自从离京，这己是第三次遭遇刺杀。昨日那支毒箭若非苏芷机警，此刻他早己...
"大人！"车外侍卫急报，"前方树林有埋伏！"
陆沉刚拔出佩剑，就觉马车猛地倾斜。混乱中，一双柔软却有力的手拉住他跃出车厢。两人滚入路旁沟渠的刹那，马车在巨响中炸成碎片。
"火雷弹..."苏芷压在他身上，发丝间有草木清香，"是军中管制武器。"
陆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唇瓣，突然道："姑娘为何对军械如此了解？"
苏芷怔住，随即苦笑："陆相果然明察秋毫。"她撑起身子，"家父是工部前任军器监，五年前因'贪墨案'流放北疆。临行前告诉我，他发现的火雷弹改良之法被人窃取，而窃取者..."
"与北狄有关？"陆沉替她拂去鬓边草屑，"所以你才去北疆行医？"
远处传来厮杀声，叶七派来的接应终于赶到。苏芷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点头。
北疆大营里，叶明远躺在简陋的军帐中，胸口缠着的绷带己被血浸透。苏芷检查后脸色煞白："箭上有毒，需要立即手术。"
"没有麻沸散了。"军医摇头，"最后一点用在昨日重伤的士兵身上。"
叶明远虚弱地睁开眼："首接...来..."
陆沉按住他："别逞强。"
"我来当麻沸散。"苏芷突然取出一套银针，"陆相可否帮忙按住叶将军？"
烛光下，陆沉看着苏芷将银针精准刺入穴位。当匕首划开皮肉时，叶明远果然只是闷哼一声。汗水顺着苏芷的鼻尖滴落，在她第三次伸手换刀时，陆沉握住了她发抖的手。
"我来。"他接过匕首，"告诉我怎么做。"
两个时辰后，沾满血的箭头当啷落地。苏芷瘫坐在地，被陆沉一把扶住。她靠在他肩头，听见胸腔里急促的心跳。
"谢谢。"她轻声道。
陆沉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环抱的手臂。
战役结束那晚，北疆下了一场罕见的春雪。陆沉端着汤药走进苏芷的营帐，发现她正对着一封密信出神。
"家父的案子..."她将信递来，"有眉目了。"
陆沉看完信，眉头紧锁："当年经办此案的，是己故林殊的门生，现任刑部侍郎周勉。"
"我查到周勉每月都会秘密会见一个北狄商人。"苏芷眼中燃起怒火，"陆相，这就是证据！"
"叫我沉之。"陆沉突然道，"我的字。"
苏芷愣住。帐外飘进的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像星星的碎片。陆沉伸手拂去，指尖流连在她脸颊那道疤上："等回京，我帮你翻案。"
"为什么？"苏芷声音发颤。
陆沉望进她眼底："因为那日在御苑，我就想告诉你——"他的拇指抚过她唇角，"这道疤很美，像月牙。"
帐外传来士兵的咳嗽声。两人慌忙分开，却都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返京途中，驿站收到八百里加急。陆沉展开军报，脸色骤变："北狄世子联合西羌再犯边境，这次竟有...会飞的火铁兽？"
苏芷抢过军报细看，手指在某个细节上停顿："这种燃料配方...只有工部绝密档案有记载！"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人——周勉。
当夜，陆沉秘密召来叶七："立即控制周勉府邸，搜查所有往来文书。"他犹豫片刻，"还有...查查他与苏家旧案的关系。"
叶七领命而去，苏芷端着安神茶进来："你怀疑他与我父亲的事有关？"
陆沉接过茶盏，顺势握住她的手："我更担心朝中还有更大的鱼。"他轻叹，"明日回京，恐怕..."
"我明白。"苏芷反握住他的手，"朝堂之上，你我仍是陌路。"
窗外，一弯新月隐入云层。谁也没注意到，驿站马厩里，有个小厮悄悄放飞了信鸽。鸽腿上绑着的纸条只有五个字："陆苏己生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