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头市的青石道上,三十六盏白灯笼在风中摇晃,将灵幡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曾弄苍老的面皮上。
七十八岁的老庄主拄着镶金龙头杖,浑浊的瞳孔死死盯着远处烟尘——
那里,二十名庄客抬着浸透血污的担架,曾索的首级用麻布裹着,渗出的血水在担架上蜿蜒成暗红溪流。
"三哥!"老五曾升突然挣开兄长们的手,玄色孝衣猎猎作响,尚未扑到担架前,老大曾涂己如铁塔般横臂拦住。
这位曾家老大指节捏得发白,盯着担架下滴落的血珠:
"看仔细,莫沾了梁山的脏东西。"
曾密突然发出压抑的呜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作为次子,曾密最清楚三弟出征前如何拍着胸脯保证"要把王进的人头当酒盏",此刻却只能看见担架上鼓胀的尸袋轮廓。
老西曾魁背过身去,腰间佩剑随着剧烈颤抖撞出细碎声响。
史文恭的方天画戟重重杵在地上,戟尖刮擦青石迸出火星。
这位正教头扫视着庄客们惊惶的面孔,突然扯开担架上的麻布。
曾索被段景住割下的头就放在手边,眼睛里还凝固着死前的惊骇,眼窝里甚至还嵌着片破碎的梁山杏黄旗。
"报——"一庄客跪倒在地,"梁山放话,这是给曾家老爷的'见面礼'!"
曾弄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龙头杖"啪"地打断白灯笼的竹骨。
灯笼里的火苗跌落,将曾索的血衣烧出焦黑窟窿。
苏定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庄主,却听见他牙缝里挤出嘶喊:
"取我曾家的震天弓!我要亲自射穿梁山贼寇的心脏!"
夜色彻底笼罩曾头市时,凄厉的唢呐声刺破长空。
曾索的首级被安放在供桌上,与他生前最爱的鎏金酒盏并排。
曾家兄弟的目光在烛光下化作淬毒的箭矢,而史文恭己默默将弓弦拉成满月——
这场仇恨,注定要用十倍的血来偿还。
白幡如林的校场上,檀香混着血腥气在夜风中翻涌。
曾索缝合的头颅端正枕在金丝绣龙的锦枕上,新制的楠木棺椁裹着九道玄色绸带,似是要将这满腔不甘永远封印。
史文恭垂眸抚过棺木上精雕的兽首,青铜护腕与棺木相撞,发出冷硬的闷响。
"备酒!"曾弄突然甩开搀扶的庄客,枯槁的手指攥住酒坛。
浑浊的酒水泼在灵前,溅湿了他沾满香灰的孝服,"王进小儿!曾某定要你血债血偿!"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迸出,脖颈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蛇。
苏定踏前半步,玄色披风扫过满地纸钱,声音压得低沉:
"老庄主,梁山贼寇盘踞八百里水泊,港汊纵横、战船如林。我曾头市纵然铁骑过万,却皆是陆战精锐,一旦踏入水寨,无异于猛虎困浅滩,只能任人宰割。"
苏定抬手指向北方,那里隐约传来梁山泊浪涛拍岸的轰鸣。
曾弄枯槁的手指攥紧龙头杖,骨节发白:
"那先前抢夺梁山马匹、竖起挑衅旗号,莫非..."
话音未落,史文恭己旋动方天画戟,戟刃在月光下划出森冷弧光:
"正是此计。我等故意劫走他们辛苦搜罗的战马,又高悬辱骂竖旗,就是要激得这些草寇按捺不住,来攻我们曾头市。"
副教头苏定接口道:
"梁山好汉最重义气,见马匹受辱必然倾巢而出。只要将他们诱至陆地,在我曾头市的地盘上..."
苏定五指猛地攥成拳头,"任他王进、林冲如何骁勇,没了水寨屏障,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很显然梁山贼寇并没有中计!”,曾涂腰间长刀"呛啷"出鞘,刀刃抵住校场青石:
"什么狗屁水寨!"这位曾家老大额角暴起的血管突突跳动,"当年先祖跨海斩杀无数南蛮子,才占据了这片基业,如今我等连群草寇都怕?"刀光映得他眼底猩红如血。
曾魁猛然踹翻身侧供桌,瓜果祭品滚落一地:
"过万铁骑踏平水泊!我倒要看看,那些贼寇的狗头硬,还是我曾家的马槊利!"
他扯开孝衣前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箭疤,"我大金国血山尸海里滚出来的铁骨男儿,今日不雪此恨,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