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瑶的皂靴踏碎水洼里最后一点月光时,城头狼烟己窜起三丈高,那冲天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映照着她冷峻的脸庞。
她拽住缰绳的右手还缠着半截锁链,铁锈混着掌心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粗糙的铁链着掌心的伤口,刺痛感传遍全身。
城楼垛口突然传来郑家军特有的竹哨声——三短一长,那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是诱敌深入的信号。
此刻,冯若瑶心中暗喜,这熟悉的信号意味着计划正在顺利进行。
"末将恭迎主帅!"郑副将甩开玄铁重甲单膝跪地,甲胄缝隙里还卡着半片枯叶。
冯若瑶看着那片枯叶,思绪瞬间回到半月前,她掠过郑副将肩头沾着的狱卒服饰碎布,突然想起半月前塞在对方护心镜里的布防图——当时她刚被押进诏狱,借着给郑家军送断头酒的由头,在酒坛封泥里按下了半枚虎符印。
那时的她,在阴暗潮湿的诏狱里,心中满是对局势的忧虑和对胜利的渴望。
峡谷夜风卷着沙砾砸在铁甲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密集的鼓点。
沙砾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冯若瑶将染血的发带咬在齿间,望着远处蜿蜒如毒蛇的火把长龙。
那火把的光芒在夜风中摇曳,仿佛是敌军狰狞的獠牙。
孙家军的玄色战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旗杆顶端拴着的铜铃叮当乱响——是屠城时的战利品,每个铜铃都取自边关孩童的脚踝。
那清脆的铃声在冯若瑶听来,如同孩童的哭声,让她心中燃起一股怒火。
"郑家儿郎听令!"冯若瑶的马鞭劈开浓雾,那马鞭抽打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峡谷两侧崖壁突然亮起数百盏孔明灯,那些孔明灯缓缓升起,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那些糊着蛇蜕的灯罩在夜风里簌簌作响,将谷底照得如同白昼,"待孙家崽子们过完三折弯,给本将断了他们的蝎尾阵!"此时,冯若瑶心中坚定,她知道这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一步。
二十里外的皇城正殿,那巍峨的宫殿在晨曦中透着庄严肃穆,而此时峡谷中的厮杀声仿佛也震动着皇城的每一寸土地。
赵启渊的冕旒被穿堂风撞得叮咚作响,那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宫殿里回荡。
他握着虎头兵符的指节发白,龙案上摊着的血书还沾着冯若瑶惯用的金疮药味道——那是昨夜丑时从诏狱排水渠漂出来的,浸透血水的绢布上画着完整的峡谷布防图。
赵启渊看着血书,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相信冯若瑶还是那些诬陷她的人。
"冯将军通敌之说纯属构陷!"兵部尚书吴霈突然将朝笏砸在蟠龙柱上,金丝楠木裂开的纹路里渗出陈年松香,那清脆的砸击声和松香的味道弥漫在宫殿中。"诸位可还记得三年前河西粮仓火攻?
当日冯若瑶能烧掉突厥三年存粮,今日就能把孙家军埋进葬龙谷!"
李太傅的门生王御史突然笑出声,他腰间新换的鎏金令牌撞在殿柱上,狼头浮雕在晨曦里泛着青光:"陛下容禀,昨夜郑副将私放战俘三十余人,其中便有孙将军的庶子。"他抖开的状纸落款处,赫然印着典狱司的朱砂官印。
王御史看着赵启渊,心中暗自得意,觉得自己的阴谋即将得逞。
赵启渊的指尖划过龙椅扶手的螭纹,突然触到道细微裂痕——是五日前冯若瑶被押入诏狱时,他生生掰断的鎏金嵌玉。
那裂痕仿佛是他心中的一道伤痛,让他陷入沉思。
帝王的目光扫过丹墀下跪着的武将,看见镇北侯微微鼓动的右袖——那里应当藏着半块可调幽州铁骑的鱼符。
赵启渊心中警惕,他不知道镇北侯到底站在哪一边。
"报——八百里加急!"浑身浴血的传令兵撞开殿门,背上插着的三支狼牙箭随着奔跑簌簌抖动,那箭杆摩擦着伤口,发出细微的声响。"葬龙谷烽火台己燃,郑家军截断孙家军右翼!"
此刻峡谷中的碎石正顺着陡坡倾泻而下,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如同闷雷一般。
孙将军的赤兔马被滚石削去半边鬃毛,那马嘶鸣着,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冯若瑶看到这一幕,心中暗自思量,这是胜利的预兆,但她又担心孙将军还有其他阴谋。
这鲜卑血统的宝马突然人立而起,将主人甩向布满蒺藜的陷马坑。
孙将军的护心镜撞在岩壁上时,终于看清那些孔明灯下晃动的绳索——每根绳索末端都拴着浸透火油的战俘尸体。
"冯若瑶!"他吐出半颗崩断的槽牙,染血的视线里,那面绣着狰图腾的帅旗己逼近谷口。
旗杆顶端绑着的铜铃在厮杀声中清脆作响,仔细看去,每个铃铛内侧都刻着河西阵亡将士的名字。
冯若瑶反手将长枪扎进岩缝,借力跃上孙将军的粮草车。
车辕处新刷的桐油味混着血腥首冲鼻腔,那刺鼻的味道让她皱起了眉头。
她突然想起半月前那场蹊跷的粮仓走水——当时泼在粮草上的,也是这种带着松脂味的漠北桐油。
"将军小心火矢!"郑副将的吼声混在飞沙走石里,那吼声如同洪钟一般响亮。
冯若瑶旋身避开冷箭时,瞥见粮草堆缝隙里闪过几片银光。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幽州特制火折,铜制外壳上还留着去年北伐时刻的防伪印记。
孙将军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狞笑,他劈开两个战俘的镣铐,染血的刀尖指向峡谷东侧:"冯将军可知,这葬龙谷的岩缝里藏着什么好东西?"他踢翻的陶罐里滚出几颗黑乎乎的圆球,沾着沙土滚到冯若瑶战靴边——是江南霹雳堂上个月失窃的火龙珠。
十丈高的悬崖上,几个黑影正顺着藤蔓往下抛掷陶罐。
那些罐子撞在岩壁上碎裂的瞬间,刺鼻的火油味顺着山风灌进谷底,那味道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冯若瑶的瞳孔突然紧缩,她看见东侧悬崖的裂缝里,隐约露出半截鎏金雕狼头的令牌。
崖顶坠落的火油罐在谷底炸开漫天流火,孙将军的笑声戛然而止。
冯若瑶的披风扫过燃烧的粮草车,火星在蛇蜕灯罩上爆出青紫色焰苗——那些浸泡过漠北药草的孔明灯,遇火竟腾起三丈高的毒雾。
"风起东南!"郑副将劈开流矢,染血的佩剑指向岩壁裂缝。
蛰伏的郑家军突然从峭壁藤蔓间现身,数百架青铜机弩对准火油最稠处。
冯若瑶扬手掷出缠着锁链的断枪,铁链绞住孙将军战旗的瞬间,漫天毒雾被东南风卷向敌军中阵。
孙将军捂住口鼻暴退时,后颈突然撞上冰凉的铁索网——是昨夜被郑副将"私放"的战俘,此刻他们手腕镣铐竟都连着淬毒的倒刺钩。
赤兔马的哀鸣响彻山谷,这匹踏平七座边城的宝马,正被自己蹄下爆燃的火龙珠烧成焦炭。
"报——峡谷出口出现瘴气!"传令兵滚落马背时,腰牌磕在孙将军的战靴上,露出半枚鎏金狼头印。
孙将军瞳孔骤缩,这分明是典狱司特制的追踪令,昨日还挂在王御史随从腰间。
十丈高的烽火台突然窜起墨绿色狼烟,冯若瑶割断帅旗绳索的刹那,崖顶传来震耳欲聋的坍塌声。
那些被火油浸透的岩层整片剥落,裹挟着燃烧的碎石堵死峡谷退路。
孙家军的玄色战旗在毒雾中化作灰烬,旗杆上拴着的铜铃叮当坠地——每个铃铛里都嵌着半颗霹雳堂特制的哑火弹。
"好个林三问!"孙将军劈开拦路的毒雾,突然盯着冯若瑶战甲下的中衣——那截染着金疮药的衣角,分明是诏狱死囚服改制的衬里。
他后槽牙咬碎半块令牌,鎏金狼头在火海里泛着诡异青光:"告诉王御史,幽州的桐油掺了河西的硝石粉!"
皇城角楼的铜钟撞响第六声时,八百里加急撞破了御书房的蟠龙屏风。
赵启渊指尖的火漆印突然裂开细纹,松香混着血渍的"林"字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正是三日前典狱司失窃的那盒官印。
"启禀陛下,葬龙谷岩层含有大量硫磺。"兵部尚书突然抽出朝笏暗格,半截烧焦的藤蔓落在龙纹砖上,"冯将军的孔明灯绳索,用的可是岭南军需特供的防火麻?"
王御史的鎏金令牌当啷落地,狼头浮雕磕出个暗格。
半片蛇蜕飘落在血书上,与冯若瑶灯罩的材质完美契合。
赵启渊的拇指抚过虎符裂痕,那里嵌着的金丝突然勾出缕药香——是诏狱死囚饭食里常掺的曼陀罗粉。
峡谷西侧突然传来战马嘶鸣,冯若瑶扯下烧焦的披风,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药粉袋。
郑副将劈开的粮草车里,滚出几十个江南特供的陶罐,罐口封泥上全盖着典狱司的朱砂印。
"把这些罐子送去伤兵营。"冯若瑶碾碎半颗哑火弹,硝石粉混着曼陀罗末飘进陶罐夹层。
她染血的指尖划过罐体裂纹,突然触到道熟悉的刻痕——是幽州军械库特制的防伪纹,与昨夜漂进诏狱排水渠的密信筒如出一辙。
崖顶残余的毒雾被夜雨浇灭时,一队蒙面人正从燃烧的桐油里扒拉鎏金碎片。
为首的拾起半块狼头令牌,对着月光照出内壁的"林"字刻痕。
千里之外的皇陵地宫,某口棺椁夹层里的密信突然自燃,灰烬中浮现出与冯若瑶盔甲衬里相同的药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