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陈清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然后将一份文件推到了他的面前。“下周一市政府有一个关于城市建设的工作会议，我负责发言。”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赵毅腾，“不能光说套话、废话，需要点有分量的东西。这次的发言材料，我交给你来准备。”
赵毅腾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惊讶。他不过是个刚转岗到陈清江身边的新人，不想竟被要求承担这样重要的任务。他很快掩饰住了情绪，挺直腰杆问：“陈总，您对发言材料有什么具体要求？”
“说出问题，点名思路，但别得罪人，还有要有些新意。”陈清江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语气轻描淡写，但目光却深邃。“幸福家园这种项目又不是没有出过问题，公司甚至还被业主集体投诉过。你要拿出东西，让政府和舆论都能看到我们明宇集团的担当。当然，也别让人看出你的稿子是指桑骂槐。”
陈清江话音刚落，又补充了一句：“稿子不能长，两千字以内，力求精准。”
赵毅腾听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个发言稿的任务，这是一次隐形的试探：既要把公司暴露的问题说清楚，又要找出一条能够自圆其说的台阶，且不伤及任何关键利益相关者。这需要多方面的敏锐性，更需要对舆情和职场潜规则的深刻洞察。
“明白，陈总。”赵毅腾点头答应，但内心已经开始组织各种思路了。
然而陈清江显然并未打算放过他，“效率要高，周五下班前把初稿给我，我好提前修改。还有……”陈清江盯着他，语气忽然变得冷冽起来，“别敷衍我，我要的是一针见血，不是泛泛而谈。”
赵毅腾心里一紧，他清楚自已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出半点差错。回到座位后，他立刻开始翻找资料。他从公司内部数据库调出了各大工程项目的情况，梳理了幸福家园从规划到施工的所有资料和过往会议记录，同时还查阅了政府关于城市规划发布的相关政策文件。不知不觉间，夜色越来越深，整个办公室都静下来，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在空气里回荡。
赵毅腾盯着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快如落雨般敲击，办公室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但目光却相当专注。他的脑海中不断运转着关于幸福家园项目的工程细节和公司近几年遇到的公关危机，他尝试把零碎的信息织成一张合理的网，既要让人看到问题的质地，又要引导他们往公司有利的方向去思考。这可不是单纯抠个文字就能糊弄的任务，而是攻心的艺术。
“不能让人一眼看穿你的意图。”他低声念叨着，修正刚写下的一句“为满足人居需求，我们将全面整改开发方案”为“为了居民的幸福生活，我们正在积极进行全方位的结构提升工作”。
问题处理好了是能力，问题维护得优雅就是艺术。他在文中巧妙点出幸福家园项目早期问题的根源，又暗中抬出了现任领导班子的解决力度，尤其是陈清江领导下的“大刀阔斧”，逻辑严密，推理有力。重点是这通篇充满了“责任感”“担当精神”，但没有一处直接背锅的词句：以不软的方式自省，用不硬的姿态反攻。
赵毅腾略一停笔，靠到椅背上仰头闭上眼睛。冷静了一分钟后，他突然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份规划草案，把标题“改善绿化环境战略规划”圈出来，眼中闪过一抹灵感。他调整了一下发言方向，加入了一小段关于明宇集团如何将在未来聚焦绿色发展理念以及提升可持续发展能力的内容。一块遮羞布，再添一颗未来的星，既给市政府看，又让舆论有话题，何乐不为？
时间滴答前行，凌晨两点过后，他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疲劳却又坚毅地对成稿做了三遍通读，每一句都对得起那句“精准”二字。他保存并将内容打印出来，狠狠给自已倒了一杯凉水灌下，又搬出件干燥的外套搁在沙发上，咬着牙匍伏下来假寐了一会儿。
到了清晨，陈清江踩着皮鞋进了办公室，眼神冷淡地扫过沙发上的赵毅腾。“嗯，效率和模样倒还有点狼狈劲。”他哼了一声，这显然是对赵毅腾通宵工作的模糊表态。
赵毅腾赶紧站起，双手将发言稿递了过去，“陈总，初稿在这儿，还麻烦您过目。”他仔细观察着陈清江的神色，想着如果他露出不满的表情，就再熬一个晚上。
陈清江接过稿子，拆开序言，几个呼吸间，他原本波澜不惊的目光慢慢发生变化。从起初的平淡，逐渐被一种若有所思代替，最后连唇角都勾起了一丝仿佛不经意的弧度。喉间细细哼了两声，他将稿子放到桌上，意味深长地盯着赵毅腾：“小赵，真有两把刷子。”
赵毅腾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落地，但嘴上却谦虚道：“感谢陈总的信任，材料还有些地方可以再修正，您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修什么！”陈清江大手一挥，语气里带了点笑意，又透着一丝玩味，“都说书生玩不转官场，今天看来不尽然啊。这稿子不但说出了我们翻强度挡，也巧妙给我们摆脱了包袱，还替我着实在政府面前埋了根‘敢为人先’的链子——啧，手段够狠。”
赵毅腾放松些许，没敢“贪功”，只是低头道：“这是团队的力量，前期数据和案例都是项目同事们提供的。”
“别给我打太极，”陈清江嘲讽道，硬是把内容压得三分残酷，“这次稿子定了。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能够帮公司提升形象，也让部门从幸福家园事件的阴影中突围？”赵毅腾试探性地回应。
“对。”陈清江冷声回道，但语气微顿，“还在试斟着虚词呢？你得习惯，这代表你表现出来的胆识和能力，会让他们上点心眼盯住你了。”
赵毅腾身体微微绷紧，但陈清江已不再追问，只留下一句：“会议结束后，我再给你安排点别的事。”随即拿起发言稿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