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阳可是老—江湖，深知可一而不可再的道理。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他前两年也不会重操旧业，加入敲糖帮从担头做起。
但那段混乱年月，着实给他心里留下了无比惨痛的阴影，要不然也不会喝了几杯酒就开始冒出这种话。
要真是还在混乱的年月中，单只是这几句话就足以让他被批斗了。
“阳哥，现在肯定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
吃了口猪肘子，李贤敬对着何阳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
“你这臭小子懂什么？当年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你小子估计还在吃奶呢！”
对李贤敬的劝解不以为意，何阳笑骂了两句。
“阳哥，这点你可以放心。”
李贤敬放下酒杯，尽管喝了几杯，但他酒量甚好，因此这时候眼底还是一片清明。
“去年3月24日，义乌县委秘书杨守春写了篇《“鸡毛换糖”的拨浪鼓又响了》的文章，文章发表在《浙江日报》的第二版上，这篇文章我看过，说得通俗简单点，就是一份‘为民请—命书’。”
“所以阳哥你大可放心，只要这位杨秘书没出事，我们这些干鸡毛换糖的就能接着做下去。”
为了备战去年的高考政治，李贤敬可是对时政这一块颇为关心，现在却是刚好用上了。
“你小子怎么知道这些？”
侧目看向李贤敬，何阳脸上的酒意都有些散了，正颇为惊奇地看向前者。
“嘿嘿！”
李贤敬摸了摸头，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我以前没事儿就喜欢捡一些旧报纸看，这些都是从旧报纸上看到的。”
枪打出头鸟。
经过社会这座大熔炉的历练，李贤敬也懂得了藏拙的道理，尤其是自己的“上级”面前。
如果让上级，尤其是不那么能容人的上级知道自己聪明，甚至比他还要聪明，有时候非但不是好事，反而会埋下祸根。
“不错不错！还知道读书看报，我看你小子有前途！”
拍了拍李贤敬肩膀，何阳夸奖道。
“没有，就是我自己瞎看。”
李贤敬腼腆地笑了笑。
“那就多看看！我们跟城南的吴家帮现在越来越水火不容了，有时间说不定你可以帮忙出谋划策，看有什么办法能搞掉吴家帮那群兔崽子！”
想到吴家帮那群兔崽子，何阳顿时咬牙切齿起来。
好几次，他已经跟别人谈好了鸡毛换红糖的比例，却被吴家帮的人给插一杠子，硬生生用更高一点的价格横刀夺走，要不是这几个月多了李贤敬这么一个生力军，自己可能早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哪怕是义乌敲糖帮这么芝麻大小的圈子里，也一样有它的江湖。
何阳和李贤敬所在的大陈帮，与吴家村出来的一帮人组成的吴家帮，现在就是整个义乌城中敲糖帮最大的两股势力。
一开始，敲糖帮重新兴起的时候，这种竞争还不那么明显。
毕竟有竞争那点儿时间，早就不知道收几十斤鸡毛了。
但随着各自队伍的逐渐壮大，有鸡毛的家庭就那么多，自然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竞争，进而生出摩擦和碰撞。
如今看来，这种摩擦和碰撞已经愈演愈烈，开始升级。
“阳哥，咱们不是在廿三里羽毛厂里有关系吗？那还怕他们吴家帮？”
虽然进入敲糖帮也有几个月，但李贤敬都是在最底层打混，对大陈帮和吴家帮的竞争也只是略有耳闻，正好现在有机会，向何阳多了解了解。
“你小子真傻！”
戳了一下李贤敬的额头，何阳猛地喝了一杯酒。
“咱们有关系，那吴家帮能没有嘛！”
“能在这义乌混，没有廿三里羽毛厂的关系怎么行！”
也对！
李贤敬转念一想。
这廿三里羽毛厂可是三里镇公社开的，几乎垄断了整个义乌的鸡毛市场，如果厂子里没关系，就算能收来大量鸡毛，也无法卖掉换钱。
至于说其他途径，跟廿三里羽毛厂的庞大需求根本不能比。
“既然大家都有关系，那就要拼实力了。”
何阳重重放下酒杯，愤愤地说道。
“拼实力？”
一开始李贤敬还有点没弄明白，这收鸡毛难道还要拼谁能打？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是拼谁的人多、钱多吧！”
“看来你小子还不算太笨，知道这其中的关窍。”
带着点醉意用食指点了点李贤敬，何阳觉得这小子还算可看造就。
“谁的人多，钱多，谁就能在这场竞争中夺取到最终的胜利，这个道理古往今来皆准。”
何阳这番话颇有点指点江山的味道。
“阳哥说得对啊！”
而李贤敬虽然表面上赞同，但心里却是想得更深入透彻。
这个世界上，不是有钱有人就行。
如果真是这样，古往今来也就没什么以弱胜强的例子，那一个个智谋惊人的军师，也全然会无用武之地了。
“不说那么多了，败兴致！”
又重新将两个酒杯倒满，何阳接着豪气万千道。
“来！一起把这杯喝了！”
“好！阳哥，干！”
李贤敬双手拿起满满的酒杯，与何阳碰了一下杯后一饮而尽。
……
太阳从破旧的窗棂照进来。
李贤敬发出一声闷哼，揉了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这种宿醉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不过跟前几次相比要好上不少，看来洋河大曲这样的好酒果然名不虚传。
“醒了啊！”
走进来是一个寸头小年轻，看上去有点痞痞的，正笑着对李贤敬打招呼。
他是何阳的远房侄子何国良，也是跟过来投靠加入敲糖帮的，现在跟李贤敬住一个屋。
一开始，何国良对李贤敬还有点轻蔑，觉得这看上去一股子书生气的家伙哪里下得去脸跟他们一起吆喝，做这鸡毛换糖的营生。
但没想到的是，李贤敬这家伙顶多也就在前两天表现出一些不适应，接下来非但拉得下脸，反而表现比他们这些老货郎还要好很多，到现在每天收来的鸡毛都快是他的一两倍了。
对于真正有实力的人，何国良倒是不吝亲近。
“是啊！到该出去的时间了吧！”
揉了揉太阳穴，李贤敬准备起来擦亮把脸就一起出门。
做货郎虽然赚得不少，的的确确是个辛苦的营生，不仅做一天只有一天的钱，还要看天吃饭，遇上刮风下雨打雷这些鬼天气，那是一点收成都没有，因此更需要日日操劳。
“叔儿跟我说了，你昨天收了其他人的三倍，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下。”
说到这里，何国良脸上很明显地生出一丝羡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