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炉香作甲,请神入瓮,最是书生会杀人
斋宫的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月光是冷的,像陈年的雪,落在青石板上,也落在人的心头。
这里是敬神之地,一草一木都透着股不近人情的肃穆。连风,都像是被规矩捆住了手脚,只敢在殿角处,发出一两声微不可闻的呜咽。
三皇子林武最不喜这种地方。
他觉得,这地方的空气里,都带着一股子腐朽的霉味,像是要把人一身的血气都给消磨干净。
他身后的老太监,正指挥着两个小内侍,将一个如泥的宫女,鬼鬼祟祟地抬向那座最偏僻的殿宇。
那宫女叫青儿,白日里还因为绣活好,得过尚宫局一钱银子的赏。此刻,她发髻散乱,一支不值钱的木簪子掉在地上,无人理会。
林武的嘴角,挂着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想象着,待会儿大门被踹开,那个病秧子老七,和这个下贱宫女,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下,会是何等精彩的模样。
太子哥哥的计策,果然是上上之选。
杀人,何须见血?诛心,方为上乘。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埋伏妥当,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冲进去,演完这出好戏。
……
殿内,没有点灯。
黑暗像一匹温顺的兽,将林安包裹其中。
他盘膝而坐,面前的香炉里,填满了木炭与他亲手炮制的药粉,却未点燃。
他像一尊泥塑的神像,一动不动,唯有耳朵,捕捉着殿外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脚步声,三轻一重,是林武和他那几个心腹。
还有一丝极轻的拖拽声,是那个无辜的宫女。
林安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在极致的黑暗中,竟比窗外的月光,还要亮上几分。
他知道,自己这盘棋,己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有人说,这世上最难走的路,是人心。
林安却觉得,这世上最好走的路,也是人心。
因为,贪婪、傲慢、愚蠢,这些东西,就像是官道上早就被人踩出来的车辙印,你闭着眼睛,都能顺着走下去。
他等的,就是林武踩进这道他亲手挖的车辙里。
“砰——”
殿门被人用蛮力踹开。
林武一马当先,带着一脸狰狞的快意,闯了进来。
“来人啊!捉……”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就在殿门洞开的瞬间,林安动了。
他没有起身,没有逃跑,只是屈指一弹,一粒火星,精准地落入了面前的香炉。
“轰”的一声闷响。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灰白色烟雾,如同一头被囚禁己久的恶龙,自香炉中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整个偏殿!
“一炉青烟作剑气,三步之内皆江湖。”
“不问鬼神问人心,此招名为‘请君入瓮’。”
林安低声呢喃,像是在吟一首送葬的诗。
那烟雾,辛辣刺鼻,带着一股烧焦的草药与硫磺混合的怪味,甫一入鼻,便让人泪流不止,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把滚烫的沙子。
“啊!我的眼睛!”
“什么鬼东西……咳咳……”
闯入者瞬间人仰马翻,视野被浓烟彻底剥夺,只剩下剧烈的咳嗽与惊恐的尖叫。他们像是无头的苍蝇,在狭小的空间里互相碰撞,丑态百出。
林武也被呛得涕泪横流,眼前一片模糊,但他仗着几分武夫的蛮勇,依旧怒吼着朝殿内冲去。
他要亲手,抓住那个废物!
就在此时,林安脚尖在地上一勾。
一根早就布置好的、细不可查的丝线被绷紧,连接着那张安放着宫女的木床。
床板猛地一斜。
那名叫青儿的宫女,便如一片落叶,身不由己地,朝着殿中央那团最混乱的人影,滑了过去。
不偏不倚,正好撞进了同样踉跄前冲的林武怀里。
林武下意识地伸手一抱,只觉入手温香软玉,鼻尖闻到的,却全是呛人的烟气。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宫女,正软倒在自己怀中,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他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殿外,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金铁交鸣的脚步声。
那声音,冰冷而决绝,像是冬日里碎裂的冰河,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混乱。
礼部侍郎司马迁,一身绯色官袍,头戴梁冠,面沉如水,出现在了门口。
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禁军,甲胄森然,刀枪如林。
他们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堪称惊世骇俗的画面——
本该清净无为的斋戒偏殿,浓烟滚滚,气味刺鼻。
几个太监在地上翻滚哀嚎,状若疯魔。
而当朝三皇子林武,龙袍凌乱,正与一名同样衣衫不整的宫女,紧紧地“抱”在一起。
角落里,七皇子林安缩成一团,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如纸,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与茫然,像一只受了惊吓,连叫都不会叫的兔子。
整个场面,死一般的寂静。
“三……三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迁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他平生最恨的,便是在他主持的典仪上,出半点纰漏。
而眼前这一幕,不是纰漏。
是天大的丑闻!
“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林武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怀里的宫女,急声辩解,“是老七!是他搞的鬼!”
可他刚一开口,便被烟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皇子威仪。
他那些手下,更是指望不上。
有个太监吸入了过量的迷乱心神之物,竟指着司马迁,用一种古怪的乡音痴痴笑道:“嘿嘿……仙女……好多仙女……”
司马迁的脸,己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不再看林武,只是缓缓走到林安面前,放低了声音:“七殿下,你可有受伤?”
林安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林武,然后又指了指地上那个昏迷的宫女。
无声的指控,胜过千言万语。
司马迁深吸一口气,他那顶一丝不苟的官帽,似乎都因为愤怒而微微颤动了一下。
“来人!”
他声音如铁。
“将三殿下、七殿下、此地宫女,以及所有涉事之人,全部带上!随我,面见陛下!”
“此事,关乎皇家颜面,关乎祭天大典,必须,有青天在上!”
……
东宫。
太子林康正在灯下,用一把小巧的银剪,细细修剪着那盆价值连城的“素冠荷鼎”。
他喜欢这种感觉,一切尽在掌握,一如他小心翼翼地,剪掉每一片可能影响美观的杂叶。
一个心腹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殿下……殿下……出事了!”
“斋宫那边……三殿下他……他被司马大人当场捉住,说是……说是秽乱宫闱!”
林康修剪兰花的手,猛地一顿。
他脸上的温润笑意,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你说什么?”
“咔嚓”一声轻响。
那把锋利的银剪,竟失手剪断了整株兰花最中央、开得最是完美无瑕的那一朵。
洁白如玉的花瓣,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悄然坠地。
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