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二章：宗门百态，叩门问长生，最是凡人寻仙缘
听风楼的茶，淡得像秋日清晨的雾，喝进嘴里，只余下一缕似有若无的草木气。
林安就坐在这茶楼二层的窗边，一坐，便是数日。
他像一尊石像，看楼下仙凡巷里人来人往，听西方茶客口中风云变幻。这小小的茶楼，便是云梦泽地界的一处江湖缩影。
那位总在角落里盘着铜钱的说书老者，似乎也瞧出了林安不是寻常赶路人，这几日总有意无意地凑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小兄弟，还在这儿耗着呢？”老者将那枚油亮的铜钱在指节间滚过，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仙缘啊，跟姑娘家似的，你越是眼巴巴地瞅着，她越是不搭理你。”
林安收回目光，为老者添了半杯茶，淡笑道：“只是看看，这山上的风景，究竟和山下有何不同。”
“不同？那可太不同了。”
老者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指了指东方那片云雾缭绕的山脉。
“瞧见没？最气派的那几座山头，便是天剑阁与紫阳宫的地盘。那地方，收徒比皇帝选妃还金贵。要么是身负天灵根的绝世胚子，要么是哪个修仙大族嫡传的公子小姐。寻常人想递个帖子，山门都摸不着。咱们啊，就别想了，那是天上仙人住的地儿，不是给凡人叩门用的。”
他话音刚落，邻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满脸晦气的年轻人便冷哼一声，将杯子重重一顿。
“一流宗门进不去，二流宗门就是个火坑！”
那年轻人像是喝多了，借着酒劲，满腹牢骚，“我所在的归元宗，听着名头响亮吧？可进去才知道，资源？全他娘的是几位长老自家子侄的！新人进去，要么当牛做马，要么就去试那些新炼的、不知是毒是药的丹丸！没背景？你就是那用来填坑的炮灰！”
老者瞥了他一眼，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对林安道：“瞧见没，这就是二流宗门的景致。庙大了，妖风就多。进去不是修仙，是修人情世故去了。”
林安默然。
这番话，他听得太懂了。与那紫禁城里的勾心斗角，何其相似。他好不容易从一个泥潭里爬出来，断然不会再跳进另一个。
“那……可有别的路？”林安问道。
老者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他指尖的铜钱停住了转动。
“有啊，捷径。”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往西走，有个血煞楼。那地方，来者不拒，给的功法，进境一日千里。只不过嘛……”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寒意。
“走那条路的人，走着走着，人就没了。不是被正道修士一剑斩了，就是被自家功法反噬，成了具没有神智的干尸。那条路，不通长生，通的是九幽黄泉。”
林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微凉。
他不愿与之为伍。杀人，他在行。但为了力量而扭曲成鬼魅，那不是他想要的道。
他想要的，是堂堂正正地，走到那条路的尽头，再回头看一看这人世间的风景。
“看来，这仙路，竟比人间道还难走。”林安自嘲一笑。
“难走，也得走啊。”老者长叹一声，眼神里有种过来人的沧桑，“小兄弟，看你也是个有决断的。老头子我再多句嘴，给你指条路。”
他将那枚铜钱轻轻放在桌上。
“除了这些，还有些三流的小门小派。就像这桌上的铜钱，扔在金元宝堆里，谁也瞧不上。青云宗，听过没？”
林安摇了摇头。
“也对，你们外地来的，怕是听都没听过。”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惋惜，“这青云宗啊，祖上也曾阔过，出过一位惊才绝艳的金丹老祖。可惜啊，时运不济，这些年人才凋零得厉害。现任宗主卡在筑基后期几十年，眼瞅着寿元都快到头了。更麻烦的是，他们还被宿敌‘魔焰谷’的一个分支给盯上了，宗门地盘被一点点蚕食，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捉襟见肘。”
老者说到这里，拿起茶杯，将冷茶一饮而尽。
“可这青云宗，有一样好。”
“什么？”
“骨头硬。”老者一字一顿道，“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守着那点正道的破规矩，不干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家的入门功法《青云诀》，虽没什么出奇，却最是中正平和，能把根基打得跟山脚下的石头一样稳。嘿，这年头，老实人，可不多见了。”
林安的眼神，终于亮了起来。
弱小。
正派。
有危机感。
这三个词，像三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所有的锁。
一个庞大强盛、规矩森严的宗门，就像一块无瑕的美玉，他这颗来自北凉的沙子，混不进去，即便混进去了，也只会被视作污点，被轻易剔除。
可一个衰败弱小、濒临绝境的宗门，就像一只满是裂纹的瓦罐。
你往里倒的每一滴水，它都记得。
你帮它补的每一道缝，它都看在眼里。
只有在这样的地方，他这颗“沙子”，才有机会被风雨打磨，成为那瓦罐里最显眼、最不可或缺的一颗。
“多谢老丈指点。”林安起身，郑重地对老者行了一礼，在桌上留下了一块分量不轻的碎银。
“客气。”老者坦然收下碎银，又将那枚铜钱盘了起来，“这青云宗三年一度的开山收徒，就在半月之后，山脚下摆场子，小兄弟，可得抓紧了。”
林安转身下楼。
当他走到楼梯口时，老者忽然又喊住了他。
“小兄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丈请说。”
“那魔焰谷，行事狠辣，与青云宗是死仇。你若去了，可就不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了。”老-者看着他，眼神深邃，“想好了，可别把自个儿的命，当成那不值钱的铜板给扔了。”
林安的脚步顿了顿。
他怀里，那块萧文远留下的黑色木牌，在听到“魔焰谷”三个字时，竟又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灼热感。
他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平淡地传了回去。
“我这命，在北凉的风雪里就该没了。如今多活的每一天，都是从阎王爷那儿偷来的，不亏。”
他走下楼，在街角一个摊位上，买了一份画得极为简陋的地图。
卖图的是个眼盲的老人，用一根枯柴般的手指，在羊皮纸上颤巍巍地为他指明了去往青云山的方向。
林安离开了仙凡镇。
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巷子里交织的昏黄灯火与清冷月光。
凡尘的烟火气虽暖，却暖不热他那颗一心向道的心。
他沿着官道向东走去，风从前方吹来，卷起尘土，拂动他青色的衣袂。
那风中，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与草木混合的气息。
是前路的风雨，己经等不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