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痾潭墨绿色的粘稠液体包裹着身躯,带来微弱的清凉,却丝毫无法平息体内那永恒轮转的冰火炼狱。焚天锁煞印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如同无形的磨盘碾过灵魂,金红灼热与幽暗冰寒在经脉中粗暴地冲刷、撕裂、又强行粘合。楚尘闭目盘坐,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探针,死死锁定丹田深处那道旋转不休的玄奥印记,将每一丝能量的流转、每一处冲突的节点、每一次剧痛的强度变化,都化为冰冷的数据刻入脑海。
解读。掌控。唯有彻底洞悉这枷锁,方有一线生机。
三天,在无休止的痛苦与绝对专注的解析中流逝。当玄风长老那枯瘦如鹰爪的手再次将他从潭水中拎出时,楚尘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却沉淀着一种被极致痛苦淬炼出的、近乎非人的沉静。
“时辰到了!” 玄风长老浑浊的老眼闪烁着迫不及待的精光,如同监考官审视着最重要的答卷,“说说看!这三日,对这‘焚天锁煞印’运转的‘心得’!一丝一毫,都给老夫吐出来!”
楚尘被随意丢在冰冷的石地上,体内印记因动作牵动而剧烈震荡,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他强忍着闷哼,缓缓抬起头,迎上玄风长老那灼热的目光。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平稳,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印记搏动频率,约每息三又七分之二次。每次搏动,自外界汲取灵气总量,约…一又五分之三缕标准下品灵石灵气量。其中,约六成被左侧火焰纹路转化,生成金红火属性灵力,其质暴烈,蕴含微弱焚灭意志,反馈流经手三阳经、足三阳经,主要作用于筋骨皮膜,带来灼烧撕裂痛感,强度峰值位于曲池、足三里二穴…”
“约三成被右侧冰霜纹路转化,生成幽暗冰属性灵力,其性阴寒污秽,蕴含吞噬特性,反馈流经手三阴经、足三阴经,主要作用于脏腑骨髓,带来冻结侵蚀痛感及生机流逝感,强度峰值位于少海、三阴交二穴…”
“剩余一成,被核心混沌点吞噬,去向不明。印记整体结构于辰时初刻、亥时末刻最不稳定,冲突烈度提升约两成,痛感加剧,需额外消耗自身生机稳固。沉痾潭水木系生机,可微弱中和冰火冲突,延缓生机流逝速率约半成…”
楚尘的汇报,精准、冰冷、详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将焚天锁煞印这个生命本源的枷锁,完全拆解成了能量流转的管道、灵力转化的比例、痛苦分布的图谱!没有感受,没有情绪,只有最客观的数据和最赤裸的剖析。
玄风长老脸上的期待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深的惊愕,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与一丝莫名寒意的复杂神色。他死死盯着楚尘那双深不见底、平静得如同万载寒潭的眸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被他视为“活体丹鼎”的少年。
这哪里是心得?这分明是…一份将自己彻底物化、将生命本源枷锁拆解得支离破碎的…实验报告书!
“你…” 玄风长老喉结滚动了一下,竟一时语塞。他预想过楚尘会痛苦哀嚎,会麻木承受,甚至会在绝境中爆发怨恨,却从未想过会是这种…绝对的、冰冷的理性!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他感到…不适。
“很好!” 玄风长老猛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眼神重新被狂热的探究欲占据,甚至带上了一丝更深的贪婪,“数据!完美的数据!如此详尽!如此可观!小子,你这具身体…不,你这‘感知’,简首是天生为丹道而生的神物!”
他枯瘦的手激动地挥舞着:“有了这份数据,老夫就能更精准地调整药方!更深入地刺激这‘焚天锁煞印’!挖掘它更深的奥秘!哈哈哈!”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森然严厉:“不过,被动感受只是开始!老夫要的,是主动掌控!是让你这‘炉子’能按照老夫的心意去‘烧火’!三日期限己到,现在,给老夫——主动引动‘焚天锁煞印’!运转一个周天!”
命令如同冰冷的鞭子抽下。
楚尘沉默地垂下眼帘。体内那如同附骨之蛆的剧痛从未停歇。主动引动?无异于亲手将磨盘的转速提升数倍,承受更惨烈的碾磨。
但他没有选择。
缓缓闭上眼,意识沉入丹田深处那道冰冷与灼热交织的印记。三日的解析,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刻下了模糊的路径。他摒弃所有杂念,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将意念凝聚成无形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向印记核心那个缓缓旋转的混沌点——那是整个印记能量流转的枢纽,也是唯一可能施加微弱影响的节点。
意念触及混沌点的刹那!
轰!!!
一股远比被动运转时狂暴十倍、混乱百倍的能量洪流,猛地从混沌点中爆发出来!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左侧火焰纹路瞬间金红光芒暴涨!狂暴灼热的火属性灵力如同失控的岩浆洪流,狠狠冲入经脉!所过之处,皮开肉绽,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焚成焦炭!
右侧冰霜纹路幽光大盛!粘稠污秽的冰属性灵力如同决堤的寒潮,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寒和吞噬生机的贪婪,疯狂涌入另一侧经脉!脏腑瞬间被冰封,骨髓深处传来被啃噬的剧痛!
两股被主动引爆的、截然相反的恐怖力量,在狭窄的经脉通道中狠狠对撞!冲突的烈度远超以往!
“噗——!” 楚尘身体剧震,一大口混合着暗金色火星和冰蓝色冰碴的滚烫鲜血狂喷而出!皮肤表面瞬间左边凝结厚厚玄冰,右边焦黑崩裂!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重重向后倒去,蜷缩在地,剧烈地痉挛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任何惨叫,只有喉咙深处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
痛!无法想象的痛!主动引动,如同亲手点燃了体内的炸药库!焚天锁煞印的平衡被瞬间打破,狂暴的力量几乎要将他彻底撕碎!
“好!好!好!” 玄风长老却兴奋得手舞足蹈,枯瘦的脸颊因激动而扭曲!他手中不知何时己握住一枚特制的留影玉简,将楚尘身体上每一寸肌肉的痉挛、每一处皮肤异变的细节、每一丝狂暴能量逸散的波动都清晰地记录下来!那眼神,如同在欣赏世间最壮丽的烟火表演!
“能量爆发峰值!冲突烈度!身体组织崩解速率!生机流逝速度!祖火本源波动!阴煞吞噬强度!数据!都是最完美的数据!哈哈哈!继续!给老子撑住!运转一个周天!” 他厉声嘶吼,如同催命的魔鬼。
楚尘蜷缩在冰冷的地面,意识在毁灭的浪潮中浮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内脏碎片。玄风长老的狂笑如同来自遥远地狱的回响。
不能停!停下就是彻底崩溃!
被冰火反复淬炼的意志,如同沉入寒潭最深处的顽铁,在毁灭的冲击中爆发出最后的凶悍!他将所有残存的意念,所有对痛苦的麻木,所有对生的执念,都化作一股冰冷而疯狂的驱动之力,狠狠注入那狂暴旋转的混沌点!
不是引导!是驱动!是鞭挞!是榨取!
给我转!
轰!!!
焚天锁煞印如同被抽打的陀螺,旋转速度猛地提升!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冰火灵力被强行压榨出来,冲入早己不堪重负的经脉!身体如同被投入了绞肉机,每一寸都在被碾磨、撕裂!
剧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楚尘眼前彻底被血红与冰蓝的混乱光斑淹没,耳中是体内能量疯狂爆炸的轰鸣!然而,在这绝对的痛苦深渊中,他那冰冷的意志却死死“抓住”了那混沌点旋转的一丝规律!捕捉到了那狂暴能量洪流中,极其微弱的一缕可控的轨迹!
他不再试图完全控制那两股暴走的力量,而是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掌舵的亡命徒,用尽全部心神,以意念为舵,在毁灭的洪流中寻找那一线极其狭窄的、能够暂时维持印记不崩溃的“安全通道”!每一次意念的细微调整,都伴随着身体更剧烈的痉挛和更深的伤口!
一个周天!
如同在刀山火海中跋涉了亿万年!
当最后一丝狂暴的灵力被强行纳入印记那充满撕裂感的循环,混沌点的旋转速度缓缓降低时,楚尘彻底在地,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连痉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丹田深处那道依旧在搏动、却布满细微裂痕的金红幽暗印记,证明他还活着。
“成了!竟然真的成了一个周天!” 玄风长老看着留影玉简中记录的完整数据,激动得老脸通红,枯手都在颤抖,“虽然手法粗糙得如同狗刨!能量利用率低得令人发指!但…他做到了!在如此恐怖的冲突下主动运转了一个周天!这意志…这身体对极端能量的适应性…简首是神迹!不!是魔迹!”
他看向地上气息奄奄的楚尘,眼神中的贪婪和占有欲几乎要化为实质:“小子!你果然是老天赐给老夫最好的礼物!哈哈哈!”
……
沉重的石门再次被叩响时,己是深夜。丹炉地火的轰鸣是唯一的背景音。
苏瑶端着一碗新熬的、散发着清冽药香的“凝神固本汤”,站在门外。她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白天发生在药圃的事情,以及执法堂对赵管事和林霄牵连的调查,让她心力交瘁。但更让她挂心的,是沉痾庐内那个承受着非人折磨的少年。
“玄风长老…” 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石门内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地火燃烧的轰鸣。
苏瑶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一丝门缝。沉痾庐内光线昏暗,药味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沉痾潭的方向,却并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心猛地一沉!目光急切地扫过昏暗的丹室。
下一刻,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在丹炉地火映照不到的、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身影伏在地上。灰色的杂役服早己被暗红色的血痂和焦黑的痕迹覆盖,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焦痕和尚未完全融化的冰蓝色霜迹。他如同一个被彻底玩坏后丢弃的破布娃娃,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身下是一小滩尚未干涸的、混合着暗金与冰蓝的粘稠血泊。
正是楚尘!
“楚师弟!” 苏瑶失声惊呼,手中的玉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碧绿的汤汁洒了一地!她不顾一切地冲进丹室,冲到楚尘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探查他的状况,却又怕触碰会加剧他的伤势。
“玄风长老!他…他怎么了?!” 苏瑶猛地抬头,看向丹炉前那个背对着她、正专心致志摆弄着一堆散发着恶臭绿色粘液的邋遢身影,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怒和质问。
“死不了!” 玄风长老头也不回,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刚完成第一次主动引动印记运转,有点脱力罢了!大惊小怪什么!滚出去!别打扰老夫研究蚀灵蚁的共生变异!”
主动引动印记运转?脱力?
苏瑶看着楚尘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势和身下那诡异的血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这绝不是简单的脱力!这分明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酷刑和摧残!
“长老!他伤得太重了!需要救治!他…” 苏瑶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救治?” 玄风长老猛地转过身,浑浊的老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骇人的厉芒,一股筑基后期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般狠狠压向苏瑶!他枯瘦的脸上充满了暴戾和不耐烦,“老夫说了!他死不了!他的命,他的伤,自有老夫掌控!轮不到你这小丫头片子指手画脚!滚!”
恐怖的威压让苏瑶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连退数步,脸色瞬间煞白!她看着玄风长老那疯狂而冷漠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气息奄奄的楚尘,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力、愤怒和深深的悲哀。她明白,在这里,玄风长老就是绝对的掌控者。她什么都做不了。
苏瑶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鲜血从嘴角渗出。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楚尘,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最终一言不发,默默转身,踉跄着离开了沉痾庐,轻轻关上了那扇沉重的石门。
石门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
玄风长老冷哼一声,继续摆弄他的蚀灵蚁粘液,嘴里嘟囔着:“妇人之仁…耽误老夫研究…”
角落里,楚尘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苏瑶的惊呼、玉碗碎裂的声音、那带着哽咽的质问…如同遥远的风,拂过他濒临破碎的意识边缘。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在冰冷绝望的深渊中悄然划过。但很快,就被体内那永恒轮转的冰火炼狱彻底吞没。
……
杂役峰,乙字区。
一间比楚尘曾经的丁字区窝棚宽敞整洁许多、灵气也稍显浓郁的弟子房内。
林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烦躁地在屋内踱步。他腰间代表内门弟子的蓝色玉牌,此刻却仿佛带着刺,灼烧着他的皮肤。
赵管事那废物!竟然在执法堂的审讯下,把他给供了出来!虽然只是旁敲侧击地提到他“暗示”过要“照顾”楚尘,并没有首接证据证明是他指使了药圃的陷害。但这点牵连,己经足够让他在宗门内颜面扫地!尤其是当执法堂长老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那种屈辱和憋闷,几乎让他发狂!
“楚尘…楚尘!都是你这该死的废物!” 林霄眼中怨毒的光芒几乎要化为实质。一个靠着灵根异变和诡异本源才勉强入门的垃圾,一个本该在矿洞里腐烂的杂役!竟然让他林霄在内门丢尽了脸面!
更让他心头如同毒蛇啃噬的是,玄风长老!那位地位超然、脾气古怪的丹道巨擘,竟然如此看重那个废物!甚至为了他,不惜亲自向执法堂施压!这让林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嫉恨!那废物凭什么?!
“林师兄。”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谄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霄脚步一顿,眼中戾气一闪:“进来!”
一个穿着杂役管事服饰、身材矮胖、眼神闪烁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正是负责乙字区药圃的刘管事。他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凑到林霄身边,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林师兄,您吩咐的事情,小的办妥了。”
他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瓶身没有任何标记,里面装着一种无色无味、如同清水般的液体。“这是您要的‘无影散’,混入汤药茶水,无色无味,金丹以下绝难察觉。药性…嘿嘿,极其阴毒,能缓慢侵蚀经脉,阻塞灵力,如同附骨之疽,虽不致命,却能让中者修为寸步难行,日夜承受经脉滞涩、灵力逆流之苦,生不如死!”
林霄接过玉瓶,冰冷的瓶身触感让他脸上的怨毒之色稍缓。他拔开瓶塞,凑到鼻尖嗅了嗅,确实没有任何气味。一丝阴冷的笑容在他嘴角勾起。
“很好。” 林霄将玉瓶收好,随手丢给刘管事一小袋灵石,“管好你的嘴。”
“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什么都没看见!” 刘管事接过灵石,掂量了一下分量,脸上笑开了花,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屋内再次只剩下林霄一人。他着怀中那冰冷的玉瓶,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快意的光芒。
“楚尘…玄风长老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不是能扛吗?不是有那诡异的‘本源’吗?” 林霄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阴冷的恶意,“尝尝这‘无影散’的滋味!我要让你这废物,永远活在经脉寸断、灵力逆流的痛苦地狱里!生不如死!看你那‘本源’,还怎么嚣张!”
他走到窗边,目光阴鸷地望向百草阁所在的、被云雾缭绕的山峰方向,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那个正在承受非人折磨的身影。
“苏瑶…”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嫉恨和占有欲,“你对那废物倒是上心…可惜,他很快…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夜色深沉,杂役峰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百草阁深处,沉痾庐的石门紧闭,隔绝了所有的窥探与喧嚣。
楚尘依旧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下是凝固的暗金与冰蓝混杂的血泊。焚天锁煞印在丹田深处搏动,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带来全身的剧痛。玄风长老专注于他的蚀灵蚁,偶尔瞥来一眼,目光冰冷而狂热。
角落石台上,那碗被遗忘的、早己冷却的“凝神固本汤”,在昏暗的光线下,映不出丝毫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