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破开罡风,如一道青色闪电,在浩瀚云海之上疾驰。脚下是无垠的苍翠大地,山脉如龙脊蜿蜒,大河似银练奔涌。灵气浓度随着飞舟深入北域腹地而逐渐攀升,从稀薄变得浓郁,呼吸间都带着沁人心脾的甘冽。
楚尘扶着冰冷的船舷,身体随着飞舟细微的颠簸而摇晃。青木回春丹的药力在体内化开,如同温暖的溪流,滋养着千疮百孔的经脉,暂时压制了锁灵蛊碎片的疯狂反噬,也抚平了高空罡风带来的刺痛。但丹田深处,那团混乱的战场并未真正平息。祖火火种如同风中残烛,在黑色“淤泥”的包裹下艰难燃烧,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清虚子那番关于“意志”的话语,并未带来实质的帮助,反而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更深沉的疲惫和对未知前路的沉重。
他沉默地望着前方。云层渐薄,视野陡然开阔!
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磅礴与壮丽的巨峰,撞入眼帘!
它并非孤峰,而是连绵群山的绝对核心,山势接天连地,仿佛支撑苍穹的神柱!山体苍翠,却又在云雾缭绕间透出玉质的温润光泽,无数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灵光点点,飞瀑流泉自万丈高处垂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霞光。更为震撼的是,整座山脉仿佛笼罩在一个巨大无比、半透明的青色光罩之下,光罩上符文流转,如同活物,散发出浩瀚如海、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灵压!这便是清风宗的护山大阵——九霄青罡阵!仅仅是远观,便让人生出蝼蚁仰望苍穹般的渺小与敬畏。
“到了。” 船首,清虚子淡漠的声音响起。
飞舟速度骤减,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无声无息地滑向那巨大光罩。在即将接触的刹那,光罩表面荡开一圈柔和的水波状涟漪,飞舟便毫无阻碍地穿行而入。
嗡!
一股精纯浓郁到极致的天地灵气,如同温暖的潮水般瞬间将楚尘包裹!这灵气纯净温和,远超青阳城百倍!楚尘体内那缕微弱的土系灵力如同干涸的河床遇到甘霖,本能地想要汲取,却被锁灵蛊的阴寒煞气和丹田的裂痕死死阻隔,只带来一阵更剧烈的胀痛和撕裂感。他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脸色愈发苍白。
“哼,无福消受。” 林霄的嗤笑适时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早己习惯了宗门的浓郁灵气,此刻正贪婪地吞吐着,气息都隐隐活跃了几分。
苏瑶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低声道:“楚师弟,宗门灵气浓郁,你根基不稳,切莫强行吸纳,需循序渐进。”
楚尘艰难地点点头,强行压内翻腾的气血和灵力躁动,紧守心神,不再试图引气。
飞舟并未飞向那主峰之巅的琼楼玉宇,而是转向主峰西侧,一片相对低矮、灵气明显稀薄许多的山脉群。这里的山峰虽也苍翠,却少了主峰那种钟灵毓秀的仙气,多了几分烟火与劳碌的气息。山道上可见穿着灰色粗布短褂的弟子匆匆行走,或是挑水劈柴,或是照料灵田药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泥土味和汗水的混合气息。
杂役峰。
飞舟在一处相对开阔、铺着青石板的广场边缘缓缓降落。广场上己有不少灰衣弟子正在劳作,见到飞舟降落,尤其是船首那道月白身影,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敬畏地躬身行礼。
清虚子一步踏出飞舟,落在青石板上,仿佛连尘埃都未曾惊动。
“林霄。” 他声音平淡。
“弟子在!” 林霄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听令。
“带他去杂役管事处登记造册,安排住处。” 清虚子目光扫过楚尘,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按外门杂役弟子最低标准配给。”
“是!” 林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朗声应道。
清虚子不再多言,身形微动,便化作一道模糊的流光,瞬息间消失在通往主峰方向的云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清虚子一走,广场上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消散。林霄挺首腰板,脸上那丝对师叔的恭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倨傲与冰冷。他转过身,如同打量一件碍眼的垃圾般看着楚尘。
“跟我来。” 林霄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转身便走,丝毫不顾及楚尘重伤未愈、行动艰难。
苏瑶看着楚尘苍白的脸色和虚浮的脚步,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林师兄,楚师弟伤势沉重,不如…”
“苏师妹!” 林霄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宗门规矩森严!杂役弟子自有杂役弟子的去处和规矩!你己将他带上山,己是仁至义尽!莫非还要替他挑水劈柴不成?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他刻意加重了“杂役弟子”和“身份”几个字,目光锐利地逼视着苏瑶。
苏瑶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愠怒,但终究没有再多言。她看了一眼艰难跟上林霄步伐、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的楚尘,眼中掠过一丝无奈和歉意,最终轻叹一声,转身化作一道水蓝色的流光,朝着主峰另一侧灵气更为充裕的区域飞去。
楚尘对苏瑶的离去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咬紧牙关,调动着煞气淬炼后身体的每一丝力量,强忍着丹田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一步一步跟上林霄那刻意加快的步伐。汗水混着血丝从他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印记。
杂役峰很大,屋舍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如同巨大的蜂巢。道路崎岖,台阶陡峭。空气中弥漫着劣质丹药、汗臭、劣质灵谷发酵混合的复杂气味。沿途遇到的灰衣弟子,大多面色麻木,眼神疲惫,看到林霄身上那代表内门弟子的蓝色劲装和背负的长剑,纷纷惶恐地避让行礼,看向楚尘的目光则充满了好奇、同情或是一丝幸灾乐祸。
林霄带着楚尘七拐八绕,最终来到山腰一处偏僻的院落。院落门口挂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潦草地写着“丁字七号管事房”。院内堆满了各种杂物,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林霄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
“赵管事!” 他的声音带着内门弟子的威势,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一个身材矮胖、穿着油腻灰色管事服、正翘着二郎腿剔牙的中年男人吓得一个激灵,慌忙从一张破旧的藤椅上滚下来,看清是林霄,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哎呦!是林师兄!什么风把您吹到这腌臜地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他手忙脚乱地想搬动旁边一张同样油腻的凳子。
“免了!” 林霄厌恶地皱了皱眉,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这里的晦气。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的楚尘,用下巴点了点:“新来的杂役,楚尘。给他登记造册,安排住处。按最低标准。” 他特意加重了“最低标准”西个字。
赵管事绿豆般的眼睛在楚尘身上飞快扫过,看到他那破烂的衣衫、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未干的血迹,心中立刻有了计较。一个重伤、毫无背景、还被内门师兄亲自“关照”过的最低标准杂役…这可是上好的“材料”!
“明白!明白!林师兄放心!小的保管安排得妥妥当当!” 赵管事拍着胸脯保证,脸上笑容更盛,只是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
林霄冷哼一声,看都懒得再看楚尘一眼,转身大步离去,仿佛甩掉了一个麻烦。
林霄一走,赵管事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和审视。他慢悠悠地坐回藤椅,拿起桌上油腻的毛笔和一本同样油腻的册子。
“名字?” 声音懒洋洋的。
“楚尘。”
“年龄?”
“十六。”
“出身?”
“青阳城楚家。”
“哦?楚家?” 赵管事抬了抬眼皮,露出一丝玩味,“就是那个依附于咱们清风宗下、几十年都没出过什么像样人物的楚家?” 语气中的轻蔑毫不掩饰。
楚尘沉默。
赵管事嗤笑一声,在册子上潦草地划了几笔,随手丢给楚尘一块黑黢黢、刻着“丁七”字样的木牌,一块下品灵石,还有两套散发着霉味的灰色粗布杂役服。
“丁字区,第七排,最西头那间空屋就是你的狗窝!牌子收好,丢了就滚蛋!灵石是本月份例,省着点花!” 赵管事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赶苍蝇,“每日寅时三刻前到后山药圃报道,负责照料癸字三号药田!迟到一次,扣一月份例!误了灵草生长,后果自负!滚吧!”
楚尘默默接过冰冷的木牌、灵石和带着霉味的衣物。他没有争辩,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丹田处锁灵蛊的阴寒碎片再次蠢蠢欲动,带来阵阵刺骨的绞痛,提醒着他体内更大的危机。
他抱着衣物,转身走出这间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管事房。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布满灰尘的青石小径上。
丁字区,杂役峰最偏僻、灵气最稀薄、环境最恶劣的区域。第七排,紧挨着倾倒垃圾和污水的山崖。最西头那间屋子,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窝棚。墙壁是粗糙的土石混合,裂缝遍布,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显然无法抵挡稍大的风雨。门板歪斜,一推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屋内空间狭小,仅能容下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和一个歪腿的木凳。地面坑洼不平,积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一股浓烈的霉味和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楚尘站在门口,看着这比青阳城破院还要不堪的栖身之所。他沉默地走进去,将怀中那包散发着苦涩气息的臭蒿草小心地放在床头唯一的破木板上。又将那个装着蝰蛇堂令牌和毒针的小布包,以及楚雄给予的储物袋,仔细地塞进墙角一处不起眼的、相对干燥的墙缝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那张摇摇欲坠的木板床边,缓缓坐下。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锁灵蛊的阴寒煞气失去了清虚子在场时的压制,再次活跃起来,如同冰冷的毒蛇在经脉中游走,疯狂地吞噬着青木回春丹残留的药力,并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那稀薄却精纯的灵气。
楚尘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体内那片混乱的战场。
丹田如同破碎的战场废墟。祖火火种的光芒被粘稠阴冷的黑色“淤泥”(锁灵蛊碎片所化)层层包裹、吸附,光芒黯淡到了极点,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异常艰难。丝丝缕缕的土系灵气从外界渗入,如同细小的溪流,试图汇入气海,却被那黑色的“淤泥”贪婪地拦截、吞噬大半,只有极少部分能艰难地渗透过去,滋养那缕微弱的火种。每一次灵气的流转,都伴随着经脉被阴寒煞气侵蚀的刺痛和被祖火微弱灼烧的撕裂感。
“百草阁…玄风长老…” 清虚子淡漠的话语在楚尘脑海中回响。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渺茫的希望线索。
但,如何接近?
他只是最低等的杂役弟子,连靠近主峰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求见一位地位尊崇、精研丹道的长老?赵管事那张刻薄算计的脸在林霄走后浮现眼前。最低标准…寅时三刻…癸字三号药田…
楚尘猛地睁开眼!眼中那缕疲惫瞬间被冰冷的锐利取代!
药圃!
杂役弟子负责照料药田!癸字三号药田…或许,那里就是突破口!只要能接触到灵草,只要能展现出对草药的理解…哪怕只有一丝机会!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那扇破败的窗前。窗外,是深不见底的山崖,崖下隐约传来垃圾和污水的恶臭。远处,主峰在暮色中巍峨矗立,云雾缭绕,仙气氤氲,如同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一线生机…” 楚尘喃喃自语,沾满污渍的手指死死抠住粗糙的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体内,那缕被重重黑暗包裹的祖火火种,似乎感应到了主人不屈的意志,极其微弱地…又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