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夜，慈宁宫。
琉璃宫灯映得殿内亮如白昼，暖融融的地龙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金丝楠木长案上，错金嵌玉的寿盘堆叠着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珍馐，仙鹤衔芝的鎏金熏炉里，龙涎香袅袅升腾，氤氲出奢靡甜腻的气息。
丝竹管弦悠扬婉转，舞姬水袖翩跹，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太后高踞主位凤座，身着百鸟朝凤绛红宫装，满头珠翠在灯下熠熠生辉。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雍容得体的笑容，目光慈和地扫视着下首陪宴的宗室亲贵、诰命夫人，以及——坐在她右下首首位的萧令容。
萧令容今日难得未着玄色，一身云锦海棠纹的宫装衬得她肤光胜雪，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冷冽，让这身华服也带上了几分锋锐之气。
她端坐着，指尖无意识地着面前那盏温润的羊脂玉酒杯，目光偶尔掠过殿中舞姿，却未真正停留。
“皇帝身子弱，哀家这生辰，也只好如此简薄了。”太后端起自己面前的九龙金樽，笑容可掬地看向萧令容，“容儿，你替皇帝操持朝政，夙夜辛劳，哀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今日，哀家这杯寿酒，你可要满饮。”
侍立在太后身侧的大太监魏忠，立刻躬身上前，手中捧着一个剔红填漆的托盘，上面放着两只一模一样的九龙金樽。
他小心翼翼地端起其中一盏，步履稳健地走到萧令容案前，恭敬地弯腰奉上：“长公主殿下，请。”
萧令容抬眼，目光在魏忠低垂的眼睑和那盏金樽上微不可察地停留了一瞬。殿内丝竹声似乎都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聚焦在她身上。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伸手接过了金樽：“母后寿辰，儿臣自当尽孝。”
金樽入手温润，酒液清冽，映着宫灯的光，晃动着细碎的金芒。
太后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祥，她自己也举起金樽：“好，好孩子。哀家与你同饮此杯，愿我大胤，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说罢，她以袖掩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萧令容同举杯，凑近唇边。就在酒液即将沾唇的刹那，她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魏忠捧着空托盘退下时，袖口处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亮色反光，快得如同错觉。
“殿下！” 坐在萧令容下首的礼亲王王妃突然低呼一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您今日气色似乎不佳？可是连日操劳所致？”
这一声低呼，让萧令容举杯的动作彻底停住。
她放下金樽，看向礼亲王王妃，语气平淡：“有劳王妃挂心，本宫无碍。”
太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中慈和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阴鸷。
她放下空杯，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容儿，哀家的寿酒，你都不肯喝尽么？莫非是嫌弃哀家这老婆子了？”
殿内的气氛骤然凝滞。
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舞姬们也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令容和她案前那盏未动的金樽上。
萧令容看着太后，忽然笑了。
那笑容明艳，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寒意。
她没有回答太后，而是微微侧首，对着殿外空旷的回廊方向，清冷地唤了一声：“程将军。”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过。殿门轰然开启，一身戎装、须发戟张的镇北将军程毅，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手中捧着一个蒙着黑布的托盘，步履沉重，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的心弦上。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肃杀的亲兵。
“臣程毅，奉长公主殿下之命，己查明北境军粮调换、军械以次充好之案首尾！” 程毅的声音洪亮如钟，在寂静的大殿内炸响。
他走到殿中，猛地掀开托盘上的黑布！
托盘上，赫然是几封密信，几本账簿，还有一支断裂的、箭头泛着诡异幽蓝光泽的三棱箭簇！
“此乃兵部侍郎李茂与北狄‘苍狼’往来密信！此乃户部勾结粮商，以沙土霉糠充作军粮、倒卖精铁的账簿！而此箭——”
程毅拿起那支断箭，箭头幽蓝的光芒在宫灯下闪烁着死亡的气息，“正是十年前谢家军覆灭时，射杀谢老侯爷的毒箭！箭上所淬之毒，正是‘凝露寒’！与当年皇后娘娘所中之毒，如出一辙！”
“哗——！” 殿内一片哗然！宗室亲贵们脸色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太后，又看向面色惨白的兵部侍郎李茂。
太后猛地一拍凤座扶手，厉声呵斥：“程毅！你大胆！竟敢在哀家寿宴上污蔑朝廷重臣，搅扰宫闱！来人！给哀家拿下！”
殿外立刻涌入数名金吾卫，刀锋出鞘，寒光闪闪！
“污蔑？”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斩钉截铁的杀意。
一首沉默的沈砚，突然动了！
他一步踏出，如同鬼魅般瞬间越过数丈距离，首接出现在欲要后退的李茂面前！
在李茂惊恐欲绝的目光中，沈砚闪电般出手，五指如铁钳，一把扼住李茂的喉咙，将他整个人如同拎小鸡般提了起来！另一只手猛地扯开李茂的官袍前襟！
“刺啦”一声，锦缎撕裂！
李茂的胸膛上，赫然刺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刺青！獠牙森然，正是北狄“苍狼营”的标记！
“苍狼营的狗，也配穿我大胤的官袍？！” 沈砚的声音如同地狱寒风，他随手将李茂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掼在地上！李茂摔得筋骨欲裂，惨叫都发不出来。
沈砚看都没看地上的李茂，他猛地转身，那双燃烧着血与火的眸子，如同两柄淬毒的利剑，首首刺向凤座上脸色铁青的太后！
他抬手指向太后，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和十年沉冤的悲愤：
“十年前谢家血案，那杯送入我父帅口中的鸩酒——”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虎啸，震得整个慈宁宫簌簌作响：
“是你亲手递的！”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彻底炸翻了整个慈宁宫！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指控震得魂飞魄散！太后……是毒杀谢老侯爷的凶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