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索尔福德城对阵雷克瑟姆的英冠升级附加赛决赛开球，还有不到48小时。 从韩国光州飞回英国伦敦，光是飞行时间就需要近12个小时，再加上转机、入境、从机场到俱乐部的时间… 时间，像沙漏里的沙子，飞速流逝。
“铁牛！过来！央视！新华社！体坛周报！都等着你呢！采访过后，今晚现场督战的大领导邀请你共赴晚宴”领队兴奋地挤过来，试图把他推向门口等待的媒体群。
赵铁牛深吸一口气，异常坚定说，“对不起，我得走了。现在，立刻。”
领队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没有时间做过多的告别。赵铁牛拒绝了所有采访要求，在领队和安保的协助下，艰难地挤开热情高涨的记者和工作人员。他只来得及匆匆拥抱了几位核心队友，在王钰栋、蒯纪闻等人“加油！等你好消息！”的呼喊声中，提着早己准备好的简单行李，低着头，快步走向球员通道的出口。
门外，一辆早己安排好的专车正在等待。就在他即将上车时，一个身影追了出来。
是朴先河。
这位赛前嚣张跋扈的韩国核心，此刻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傲慢，只剩下失魂落魄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看着赵铁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道歉？也许是质问？也许是单纯的茫然？
赵铁牛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没有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刻意的轻蔑，只有一种经历过极致对抗后的淡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 怜悯？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迅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朴先河复杂的目光。车子启动，驶离了这座刚刚见证了他个人英雄主义和团队奇迹的球场，驶向光州国际机场。
光州辉煌的烟火气息似乎还残留在鼻腔，队友们狂喜的呐喊和球迷山呼海啸的声浪仍在耳畔嗡鸣。但此刻，赵铁牛身处的，只有三万英尺高空上，飞机引擎低沉而持续的轰鸣。机舱灯光调暗，头等舱的座椅足够宽敞，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他刚刚在亚洲的赛场上，用三道惊世骇俗的彩虹，强行为中国足球续上了一线生机，完成了一场堪称奇迹的国家队救赎。
而现在，仅仅十几个小时后，他就要降落在阴雨绵绵的英格兰，迎接另一场关乎命运的战斗——索尔福德城对阵雷克瑟姆的英冠升级附加赛决赛。
面前的平板电脑亮着，屏幕上显示着雷克瑟姆队的详细资料：他们顽强的防守体系、核心球员的技术特点、惯用的反击套路……每一个名字，每一段分析，都需要他此刻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去消化。索尔福德城，这支由曼联“92班”传奇们接手、倾注了巨大心血和梦想的俱乐部，距离队史首次闯入英超，只差这最后90分钟（或120分钟，甚至点球大战）。对手雷克瑟姆同样是从低级别联赛一路拼杀上来的草根英雄，对他们而言，这也是千年难遇的鲤鱼跃龙门之机。这场在温布利大球场的决赛，注定是一场没有退路、惨烈无比的遭遇战。
赵铁牛强迫自己盯着屏幕，试图将那些战术符号和球员面孔刻进大脑。然而，身体的抗议是真实的。连续高强度比赛的消耗，跨越半个地球的长途飞行，时差的混乱颠倒……如同一股沉重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眼皮变得越来越重，屏幕上跳跃的文字开始模糊、重叠。
一阵无法抗拒的困意袭来，像一只温柔又霸道的手，将他轻轻拉入了黑暗。
梦境，如同碎片化的旧胶片，开始在他脑海中放映：
耳边传来悦耳的金属撞击声，那不再是球场的喧嚣，而是记忆中那个偏远山村铁匠铺里，爷爷挥舞铁锤敲打烧红铁块的“叮当”声。火星西溅，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和汗水的味道。年幼的自己，赤着脚，皮肤黝黑，肌肉结实，正吃力地拉着风箱，汗珠顺着稚嫩却过早显出轮廓的脸颊滚落。
赵铁牛的脑海中画面陡然切换，那是自己第一次的眩晕与恐惧。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是飞机引擎！机舱狭小的窗口外，是急速远离、变得渺小的田野和山峦。他紧紧抓着扶手，指节发白，脸色苍白，胃里翻江倒海。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大山，第一次坐飞机，带着爷爷的嘱托，奔向异国他乡，最终被无良的表亲夫妇像丢包袱一样扔在了陌生的异国机场。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兜里空空如也。机场大厅里行色匆匆的人群，像一道道冷漠的影子。
赵铁牛脑海中的场景再次变换。阴冷的雨幕下，泥泞不堪的农场。沉重的农具，散发着恶臭的牲畜棚。他咬着牙，用那副打铁练就的结实身板，扛着远超年龄负荷的麻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跋涉。雨水混着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冷和肌肉的酸痛是唯一的知觉。露宿街头时，蜷缩在冰冷桥洞下的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无望……
最后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是威尔考克斯！那个在街头野球场边，眼神锐利得像鹰的老球探。他指着自己，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然后是简陋的试训场地，自己笨拙地奔跑，一次次被技术娴熟的对手戏耍，但对方踢到自己身上时反而龇牙咧嘴的模样，引来了威尔考克斯兴奋的注视……
还有今夜，那闪耀光州的彩虹最后，找铁牛的梦境定格在光州世界杯体育场那璀璨的夜空下。自己助跑，摆腿，皮球划出那道令世界惊叹的彩虹弧线，钻入死角！队友的拥抱，球迷的狂吼，还有朴先河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这一切是如此真实，却又带着梦境的虚幻感。
梦境与现实交织的缝隙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感攫住了赵铁牛。
西年。
仅仅西年。
那个蜷缩在异国机场角落里、对未来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山村铁匠少年，那个在农场泥泞中挣扎求生的流浪者，如今竟然坐在这飞往英格兰的头等舱里。他身披国家队战袍，在世界杯预选赛生死战中主宰比赛，成为了亿万国人眼中的英雄。他效力于一支由传奇球星掌舵、距离英超仅一步之遥的球队，即将踏上温布利大球场的决赛舞台。
国家队的荣耀，俱乐部冲击顶级联赛的机会……这些普通人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巅峰成就，此刻对于年仅20岁的赵铁牛来说，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激烈的比赛、疯狂的庆祝、巨大的压力、马不停蹄的奔波……这一切如同高速旋转的万花筒，将那些强烈的情绪体验冲淡、压缩，甚至带上了一丝麻木。
然而，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却在此刻的梦境中，无比清晰、无比锐利地涌了上来。被至亲欺骗抛弃的冰冷刺骨，流落街头饥寒交迫的无助绝望，农场里超负荷劳作的筋疲力竭，一次次试训失败遭人白眼的屈辱，以及“请神”副作用带来的那些失控、挣扎和被千夫所指的煎熬……这些记忆碎片，如同沉在心底的尖锐石子，在疲惫卸下心防的瞬间，翻滚着，刺痛着他。
“荣誉…英超…国家队…” 这些金光闪闪的字眼，此刻在他疲惫的脑海中显得有些遥远和空洞。与之相比，那些来自过去的、真实的、粗糙的痛楚，反而更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活着”的实感。
飞机在气流中微微颠簸了一下。
赵铁牛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掌心传来一丝微凉——不知何时，一滴泪水悄然滑落。
窗外，依旧是深邃无垠的夜空，下方云海翻滚。
他低头，平板电脑的屏幕己经暗了下去。雷克瑟姆的资料隐没在黑暗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腔。有对过去苦难的深刻体认，有对命运无常的唏嘘感慨，有站在巅峰却感到疏离的迷茫，更有一种深沉的、源自生命底层的疲惫。
他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看资料，也不再刻意去回忆梦境。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那份沉甸甸的过往和此刻的迷茫，都暂时封存。
但越是如此，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越是拼命的翻涌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