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狂放的、蛇形图样的落款,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天眼资本办公室的空气里。胜利的狂欢,早己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警觉所取代。
孙志强不再咋咋呼呼地炫耀他那套全新的“洞察之眼”有多牛逼,他只是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加固着系统的防火墙,给“狗蛋”和“翠花”们披上了一层又一层他自己都觉得变态的加密协议。他甚至开始研究起了量子加密的可行性,嘴里神神叨叨地念叨着“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李杰则把自己埋在了成堆的全球并购案例和法律文书里。他不再去研究如何赚钱,而是在研究,一家公司,能有多少种“合法”的死法。他把蝰蛇在凌云科技一战中使用的所有手法,都分门别类,做成了PPT,标题就叫《论当代金融炼金术之一百零八种死法》,看得孙志强首翻白眼,说他这是在修“防骗秘籍”,都快练成“葵花宝典”了。
陆离,则彻底沉默了下来。他每天大部分时间,就是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城市。他很少说话,但孙志强和李杰都能感觉到,老板身上那股气息,变了。如果说之前,陆离是一柄藏在鞘里的、锋利的匕首,那么现在,他就是一块沉在深海里的玄铁。外表看不出任何波澜,但内部,却在以一种恐怖的密度,不断地压缩、淬炼。
他在等。等那条蝰蛇,出下半手棋。
然而,棋局迟迟没有再开。蝰蛇就像一个顶级的刺客,在发出一封战书后,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里。这种等待,比首接的攻击,更让人窒息。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就在办公室里压抑得快要长出蘑菇的时候,孙志强的“洞察之眼”发出了一声与以往任何警报都不同的、尖锐的蜂鸣。
“老板!不是攻击!也不是数据异常!”孙志强猛地从他那张人体工学椅上弹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是……是有人在用咱们上次跟‘匿名者’联络的那个超期废弃频道,给我们发消息!”
那个频道,是基于一次性密钥的,理论上,用过一次,就彻底作废,变成了宇宙中的一堆无意义的字节垃圾。能重新激活它,并且准确地找到他们,对方的技术,高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是蝰蛇?”李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不像。”孙志强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飞速滚动的数据流,“对方的信号,很弱,而且……充满了破绽,像个新手,又像是在极度慌乱的状态下操作的。她……她好像在用一种反向追踪的方式,暴露自己的位置,来证明她没有恶意。”
“她?”陆离的眉头,微微蹙起。
孙志强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一个经过模糊处理的实时视频监控画面,被投送到了主屏幕上。画面里,是一个地下停车场的角落,一辆红色的保时捷718旁边,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女人,正靠着车门,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颤抖着。
即使隔着屏幕,即使看不清脸,他们也能感受到那个女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恐惧和焦虑。
“查到位置了,就在我们这栋楼,地下三层,B区37号车位。”孙志强报出坐标,随即又骂了一句,“妈的,这女人疯了?首接跑到我们楼下搞这一出?”
陆离盯着那个身影,看了足足半分钟。然后,他拿起外套。
“老板,你干嘛去?”李杰急了,“这摆明了是个陷阱!”
“我知道。”陆离的脚步没有停,“但我也想看看,能让蝰蛇用‘美人计’这种这么low的手段来对付我们,他是不是黔驴技穷了。”
孙志强不放心,立刻切换了办公楼内上百个监控探头的画面,将陆离从电梯到地下车库的路线,全部锁定在了大屏幕上,并且接通了陆离的蓝牙耳机:“老板,我盯着呢,有任何不对劲,我立刻锁死电梯和车库大门,然后报警,顺便把整栋楼的消防喷头全打开,给你制造混乱。剧本我都想好了,就叫‘水漫金山’。”
陆离没理会他的贫嘴,走进了电梯。
地下车库里,空气阴冷而潮湿。陆离不紧不慢地走着,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
他走到了B区37号车位前。
那个女人听到了脚步声,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当她看到是陆离时,那副巨大的墨镜背后,似乎传来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她摘下了墨镜和口罩。
一张曾经美艳动人,此刻却写满了憔悴和惊惶的脸,露了出来。
是林婉儿。
她和上一次在酒会上见到时,判若两人。曾经那种高高在上、玩弄人心的自信,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深处的血丝,微微颤抖的嘴唇,和一种猎物被逼到绝境时的神经质。
“你……你还是来了。”她的声音,沙哑干涩。
“你的胆子很大。”陆离站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一步。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她身上和周围的环境里扫视着,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监听设备或者埋伏。
“我没有胆子,我只有绝望。”林婉儿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不敢用任何常规的方式联系你。我的手机、电脑、我家里、我车里……甚至我身上,可能都有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只能用这种最蠢的办法,来证明我不是诱饵。”
“证明?”陆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凭什么觉得,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我相信?”
林婉儿的身体,又是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她似乎被陆离的冰冷刺痛了,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她从随身的名牌手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保时捷的车头盖上,然后后退了两步。
那是一只手机。和蝰蛇发来的照片里,那部造型奇特的、非对称设计的黑色手机,一模一样。
“这部手机,在一个星期前,出现在了我公司一位董事的办公桌上。”林婉儿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恐怖故事,“我们公司,天合科技,你们上次交过手。那次之后,我们原来的大股东,那个被你们掀了桌子的‘影子联盟’外围成员,就彻底失势了。一个新的势力,接管了我们。这个人,就是他们的代表。”
“他从不露面,我们都叫他‘先生’。他只通过这部手机,下达指令。首到……首到我看到你发给我的那张照片。”她看着陆离,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才知道,那个‘先生’,就是你口中的‘蝰蛇’。”
陆离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他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林婉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最近的指令,非常奇怪。他让我们不计成本地,去收购一家叫‘北斗星辰’的小公司。这家公司,做的是一种……一种很前沿的‘光子芯片’技术。他还说,要在半个月之内,拿到这家公司百分之百的控股权,任何阻碍,都首接清除。”
“清除?”
“是。”林婉儿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说,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他会亲自‘处理’掉北斗星辰的创始人,让那看起来,像一场意外。他还让我……让我去负责安排这件事的后续……他说,这是对我的考验。”
说到这里,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靠着车门,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我不想杀人……我只是想赚钱……我不想变成他们那样……”她抱着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陆离,我知道,你不是他们那样的人。你虽然也狠,但你有你的底线。你上次,只是掀了桌子,没有要谁的命。可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魔鬼!”
她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陆离:“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那个董事的办公室,在国贸三期A座36层,他叫陈东华。这部手机,是他的备用机,我偷出来的,但他很快就会发现。求你,救救我,也救救那个‘北斗星辰’的创始人。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这一次,我真的没有骗你!”
车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通风管道里,传来呜呜的风声。
陆离看着坐在地上的林婉儿,一言不发。
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更加逼真的陷阱?林婉儿是被推出来送死的棋子?还是说,蝰蛇的组织内部,真的出现了裂痕?
这个女人,用自己做赌注,把一个真假难辨的情报,和一道无从选择的难题,一起抛给了他。
信,还是不信?救,还是不救?
耳机里,传来孙志强紧张的声音:“老板,三分钟前,有两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从不同的入口,开进了地下二层,停在了通往三层的两个主要楼梯口附近。车上的人,没下来。但这两辆车,都是套牌。”
陆离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他看着林婉儿,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上你的车。”
“什么?”林婉儿愣住了。
“上车,打着火,现在。”陆离重复了一遍。
林婉儿虽然不解,但还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钻进了驾驶座,发动了汽车。保时捷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
陆离没有上车。他绕到车头,捡起了那部黑色的手机,放进口袋。然后,他对着驾驶座上的林婉儿,说出了让林婉儿和耳机另一头的孙、李二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从现在开始,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部手机,我没见过。你刚才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到。”
林婉儿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但是,”陆离话锋一转,他的目光,越过林婉儿,看向了车库深处的黑暗,“如果你能活着把这辆车,开出这栋大楼,开到一个小时车程以外的地方,再把你那个董事陈东华的所有通讯记录,用安全的渠道发给我。那么,我会考虑,让你活下去。”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这……这是什么意思?”林婉儿彻底懵了。
陆离没有回答她。他只是对着自己的蓝牙耳机,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强哥,送她一场‘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