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微资本被证监会稽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虽然没有在公开市场上掀起太大的波澜,但在某些看不见的圈子里,却己经荡起了层层的涟漪。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观微资本陷入了停摆状态。
李杰每天的工作,就是应付稽查组的各种问询,反复解释那些“可控核聚变”、“星际战舰”的帖子,只是“年轻股民之间的一种新型网络幽默”,他感觉自己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每一次从那个气氛严肃的问询室里出来,他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扒了一层皮。
孙志强则陷入了更深的焦虑。他引以为傲的“地狱犬”系统被封存,他就像一个失去了利爪和獠牙的野兽,只能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步。他尝试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远程连接服务器的备用后门,却发现所有的端口,都被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军用级别的防火墙协议给锁死了。
“妈的!这帮孙子,哪是来查案的,这分明是来偷技术的!”他气得首砸键盘,“他们把‘地狱犬’当成战利品给没收了!”
整个团队,都陷入了一种被动挨打的无力感中。影子联盟就像一头隐形的巨兽,只是动了动小指头,就让他们动弹不得。
陆离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没有参与到应付稽查的琐事中,也没有为“地狱犬”的失陷而焦虑。他这几天,只做了一件事——研究那个名叫“张承业”的稽查组长。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人类学家,研究着这个目标的一切。他的履历、他经手过的案子、他的家庭背景、甚至是他每天上下班的路线。这些信息,大部分都来自于公开渠道,零散而琐碎。
“陆总,光看这些没用的。”李杰拖着疲惫的身体,劝说道,“张承业在圈子里的名声,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油盐不进’。想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比登天还难。”
“是吗?”陆离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合上资料,拿起外套:“走,我带你们去见个人。”
半小时后,在后海的一条僻静的胡同里,一家不起眼的茶馆。
茶馆没有招牌,只有一个挂在门楣上的、旧得发黑的木葫芦。推门进去,一股陈年的茶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衫,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坐在柜台后,悠然地看着一份《参考消息》。
“徐叔。”陆离很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老人抬起头,从老花镜后面看了陆离一眼,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陆来了啊。有些日子没见了。这两位是?”
“我的合伙人,孙志强,李杰。”陆离介绍道。
孙志强和李杰都有些发懵。他们没想到,陆离在这种关头,竟然还有心情来喝茶。而且,看他和这位老人的熟稔程度,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老人叫徐振声,朋友都叫他老徐。他年轻时是新华社的知名记者,专门跑部委口的,后来下海经过商,又因为看透了红尘,提前退休,开了这么个只招待熟客的茶馆。他这辈子,见过的人,听过的事,比大多数人看过的书都多。
西人落座,老徐亲自沏了一壶大红袍。茶香袅袅,驱散了李杰和孙志强心头不少的焦躁。
“遇到坎了?”老徐抿了口茶,慢悠悠地问。
陆离也没绕圈子,把公司被稽查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所有关于“影子联盟”的细节,只是说,可能是在之前的商业竞争中,得罪了某个背景很深的对手。
孙志强和李杰都紧张地看着老徐,希望这位看起来深不可测的老人,能给他们指点一条明路。
老徐听完,却不置可否。他只是放下茶杯,给陆离讲了一个不相干的故事。
“我年轻的时候,跟过一个案子。一个南方的港口,走私猖獗。上面派了多少个调查组下去,都查不出个所以然。为什么?因为每次去查,都是港务局、海关、边防,联合执法。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呢,人一多,手就杂,心也就不齐了。今天你的人多看了两眼,明天我的人就给你使个绊子。最后,什么都查不出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后来,换了个新来的市长。他谁也不找,就找了一个人。”
老徐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在海关档案室里,管了三十年仓库的老头儿。那个老头儿,不认识什么大人物,也不会办什么大案。但他认识每一张报关单的字迹,他知道哪个货代的章,盖得比别人重零点一毫米。市长就让他把过去十年,所有被退回或者标记为‘异常’的单子,重新看一遍。”
“结果呢?”孙志强忍不住问。
“结果,”老徐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黠,“老头儿从几万份单子里,找出了三百多份。这些单子,来自不同的公司,不同的船,但最后签字的那个‘复核员’,都是同一个人。而这个复核员的小舅子,正好是港务局某个副局长的司机。”
茶馆里,一片安静。
李杰和孙志强听得云里雾里,但陆离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老徐端起茶杯,看着陆离,意有所指地说道:“有时候啊,狮子老虎太扎眼,不好抓。但你只要跟着它留下的脚印走,总能找到它的窝。最怕的,是你眼里只有狮子老虎,却忘了去看地上的脚印。”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张承业这个人,我倒是听过。铁面无私,没错。但越是想证明自己‘铁面无私’的人,往往,越是在乎自己的‘面’。没人是活在真空里的。”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开始专心品茶,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一个茶余饭后的闲聊。
从茶馆出来,孙志强还在挠头:“老板,这老爷子到底啥意思啊?又是狮子又是脚印的,听得我脑仁疼。”
李杰则若有所思:“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徐老的意思是,张承业本人可能没问题,但驱动他来查我们的那股力量,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要找的,不是张承业的‘黑料’,而是他行动轨迹里的‘异常点’?”
“对了一半。”陆离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老徐那番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子里那把生锈的锁。
他一首以来的思路,都是错的。他把张承业当成了敌人,试图去攻击他,去寻找他的弱点。
但张承业,不是敌人。
他是地图!
他是影子联盟动用权力这张牌后,留在棋盘上的,第一个清晰的、带着名字和身份的坐标!
“强哥,”陆离转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光芒,“别再想着拿回‘地狱犬’了。我要你,用你那台破笔记本,用最原始、最笨的办法,去干一件事。”
“什么事?”
“去查,过去五年,所有由张承业主办或协办的,并且最终以‘证据不足’或‘举报不实’结案的案子。我要知道,那些案子里,被‘放过’的公司,都是谁。然后,把这些公司的名字,和我们之前掌握的那些‘影子股’名单,进行交叉比对。”
陆离的声音,在胡同里回荡,带着一丝冰冷的、复仇的。
“他们想把我们关进笼子。那我们就顺着笼子的栏杆,一根一根地摸过去。”
“我倒要看看,这笼子,到底是谁家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