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薇睡得又香又沉，嘴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笑，在黑暗里看着有点瘆人。苏婉这个“绊脚石”终于“消失”了，
而城市另一头的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高级单人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嘀”声。苏婉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像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她脸色还是白得吓人，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身上打着厚厚的石膏，露在外面的手背上插着输液的针头。
沈墨这些天只要有空就会过来看看。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一点点亮起来的天色，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起身去给自己倒杯水。
就在他刚站起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好像瞥见床上的人…眼皮动了一下？
沈墨猛地顿住，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他屏住呼吸，弯下腰，凑近了仔细看。
真的！那长长的睫毛，又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接着，紧闭了一个月的眼皮，像有千斤重似的，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醒了？！她醒了！
沈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又惊又喜！他几乎是扑到床头，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呼叫按钮，对着通话时语无伦次地喊：“医生！护士！快！快来！14床！14床的病人醒了！她睁开眼睛了！”
喊完，他立刻俯身凑到苏婉脸旁，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发颤：“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苏婉的眼睛半睁着，眼神空洞又迷茫，像是刚从一场极其漫长的噩梦中挣扎出来，还没搞清自己身在何处。她似乎听到了沈墨的声音，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模糊地聚焦在他焦急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嘶哑的“嗬…嗬…”声，像破旧的风箱。她太渴了！一个多月滴水未进，喉咙里干得像着了火，火烧火燎的疼，根本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主治医生带着护士呼啦啦进了病房。医生是个很温和的中年男人，他快步走到床边，一边麻利地戴上听诊器，一边轻声安抚：“别怕，姑娘，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们现在给你检查一下，放松，别紧张。”
他翻开苏婉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瞳孔反应，又仔细听了听她的心肺，检查了她身上的各种管子、石膏和伤口情况。护士则忙着测量体温、血压和血氧。
检查持续了十几分钟。医生摘下听诊器，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对一首紧张守在一旁的沈墨说：放心吧！生命体征都算稳定！意识也恢复了，真是奇迹啊！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命大！” 他顿了顿，看着苏婉打着石膏的腿和手臂，“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全身多处骨折，尤其是左腿骨折很严重，没个三五个月，别想下地走路。后续的康复训练也会很漫长很辛苦。”
沈墨连忙点头，指着苏婉，担忧地问：“医生，那她…她现在为什么说不出话？是嗓子太干了吗？”
医生皱了皱眉，表情认真起来：“说不出话，情况可能比较复杂。第一种，就像你说的，昏迷太久，滴水未进，喉咙干得厉害，声带也处于麻痹状态，暂时发不出声，这种情况给她慢慢喂点水一下，过几天应该就能好。”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眼神依旧有些空洞的苏婉，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第二种情况…就比较麻烦了。她经历了那么可怕的创伤，身体和心理都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可能会‘选择’暂时关闭说话的功能，这叫‘选择性失语’。这种情况…就需要时间，更需要心理疏导，急不得。”
沈墨的心又沉了沉。他看着苏婉那双失去了神采、只剩下迷茫和疲惫的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
医生检查完，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里又只剩下沈墨和苏婉。
沈墨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温开水，轻轻润湿苏婉干裂起皮的嘴唇。苏婉本能地微微张开嘴，汲取那一点点珍贵的水分。
“你…你叫什么名字？” 沈墨轻声问，试着和她沟通，“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或者，你家里人的电话？我帮你联系他们来接你好不好？” 他多么希望她能点点头。
苏婉的眼珠又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看向沈墨，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痛苦，又像是茫然，最后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她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出来地，晃动了一下脑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像是一种无力的表示。她依旧沉默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墨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首守在这里。他的地质考察项目因为救人己经耽搁了很久，导师和团队那边催了好几次了，野外工作都是有窗口期的。
他站起身，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几套崭新的、柔软舒适的纯棉病号服和换洗内衣裤，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我给你买了些换洗的衣服，都是纯棉的，穿着舒服点。” 他又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个印着银行标志的崭新卡片。
“医院的费用，我己经都交完了，还预存了不少，后续治疗应该够了，你不用操心这个。” 他把那张银行卡和一张自己的名片一起，轻轻放在苏婉那只没有打石膏、但依旧苍白瘦弱的手边。
名片很简单，白底黑字：
沈墨
北京大学 地质与资源工程系 副教授
电话：XXXXXXXXXXXX
“这张银行卡你收好，密码是卡号的后六位数字。” 沈墨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里面有一些钱，是我的一点心意，给你请护工和后面康复用的。你别担心，也别有压力，等你身体好了，找到家人了，再把钱还给我就行。”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他今天必须赶回学校处理积压的工作。“我还有工作要忙，不能一首在这里照顾你。不过你放心，我给你请了一位护工阿姨，姓张，人特别好，很细心，也很会照顾人，她下午就过来。你有什么需要，或者哪里不舒服，就按铃叫护士，或者告诉张阿姨。”
沈墨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沉默不语的苏婉。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安静得像一尊易碎的琉璃。他轻轻叹了口气，帮她掖了掖被角，低声说：“好好休息，别多想。活着，就还有希望。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背包，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过了很久很久。病床上，苏婉那只放在银行卡和名片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动了一下。指尖，先是碰到了那张质地偏硬的名片，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拢。
她的指尖冰凉，却异常用力地，攥紧了那张小小的白色卡片。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指甲因为用力，深深陷进了掌心柔软的肉里，留下几个泛白的月牙印。
她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只攥紧名片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泄露了平静表面下，汹涌翻腾的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