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的指尖刚触到谢凛结着血痂的睫毛,地窖外突然传来皮靴碾过碎砖的声响。晨雾裹挟着腐尸的腥甜钻进石缝,混着她左臂新伤渗出的血气,在潮湿的空气中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三具从乱葬岗拖来的尸体还带着尸蜡的黏腻,其中那具戴着青玉镯的,腕骨处赫然留着她昨日扯断玉绳时的指甲痕。
"谢凛!"她的指甲掐进男人虎口的老茧,那里有道三指长的刀疤,像一头狰狞的狼爪印。高烧未退的男人睫毛剧烈颤动,眼底泛着病态的暗红,却在听见锁子甲碰撞声的瞬间,反手将半片狼首铁片拍进她掌心。金属的凉意混着他的血渍,瞬间烙进她的掌纹。
地窖木门被踹开的刹那,沈知微扯开前襟的力道几乎撕裂衣襟。三道新鲜刀伤横亘在她苍白的左臂上,血珠顺着肘弯滴落,正巧砸在谢凛紧抿的唇畔。她抓起染血的匕首,将男人的脸按进腐叶堆时,指尖触到他后颈未褪的体温——这具本该昏迷的躯体,此刻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暴起。
"校尉大人,东角有血迹!"火把红光扫过满地狼藉时,沈知微蜷缩的指尖正深深扣进腐叶。她听见刀刃划破麻布袋的刺啦声,藏在指甲缝里的腐土硌得生疼——那个装满暗桩尸体的麻布袋,每具胸口都插着半片狼首纹章,正是北狄皇室处决叛徒的标记。
"活口!"士兵的刀尖勾住她垂落的发辫,腐叶混着血污糊在脸上,却遮不住她骤然睁大的眼睛。沈知微剧烈咳嗽着抬头,喉间涌上的血腥味是方才咬破舌尖的苦涩:"别杀我...我在井里看见他们..."她颤抖的手指向尸堆,左臂伤口的血珠恰好滴在谢凛藏身的位置,将三具尸体的衣襟洇成深浅不一的红。
长枪突然刺向尸堆中心。沈知微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枪尖没入谢凛左肩位置。血花溅起的瞬间,她扑上去攥住枪杆,指甲在士兵手腕划出五道血痕:"刚死的!血还没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在低头时看见谢凛指尖悄然收拢,将一片腐叶按进伤口止血。
校尉的目光落在她染血的匕首上。狼首纹刀柄在火光下泛着冷光,那是谢凛从不离身的佩刀,此刻正被她握在掌心,刀刃上还沾着新鲜的人血——为了这道假伤,她昨夜在乱葬岗用匕首划破自己左臂时,故意在腐尸上蹭了三层尸蜡。
"拖去喂狼。"校尉踢开麻布袋的瞬间,三具暗桩尸体滚落在地,胸前的狼首纹章在火把下格外刺眼。沈知微趁机将狼首铁片塞进最近的尸袍,指尖划过尸体僵硬的手指时,忽然听见谢凛藏身的尸堆里传来布料撕裂声——是他在调整呼吸时,扯动了后背未愈的刀伤。
最后一具尸体被拖出地窖的刹那,沈知微的余光扫到一片银甲碎片。她猛地扯下木簪,乌发如瀑垂落的瞬间,指尖己勾住尸体衣襟,将那片刻着"凛"字的甲片塞进袖中。腐叶碎屑落进领口,混着冷汗,让她想起父亲战死时,铠甲碎片也是这样扎进她的肩胛。
更鼓响过三声,沈知微才敢掀开尸堆。谢凛躺在最底层,绷带早己被鲜血浸透,却仍紧攥着她塞的铁片,唇角沾着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那是方才她俯身时,从伤口滴落的血,正巧落在他唇畔。
"味道记住了。"沙哑的声音惊飞梁上蝙蝠。男人从尸堆坐起的动作带落无数腐叶,额角新添的划伤正渗着血,却掩不住眼底褪去高烧后的清明。沈知微后退半步,看着他胸前绷带渗出的黑血己转暗红——血誓丹的药效,正在将南诏鹤顶红逼出体外。
"你不要命了?"她撕下半幅裙摆按在他伤口,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突然想起昨夜在暗渠,他用身体替她挡住乱刀的温度。谢凛的手掌突然扣住她手腕,将她拉近,鼻尖几乎触到她颤抖的睫毛:"北狄狼的嗅觉能分辨活人气息,你故意用自己的血盖过我的。"他的拇指碾过她腕间伤口,"沈家军的医女,果然懂得用血腥味做盾牌。"
沈知微后背撞上石壁,潮湿的苔藓渗进衣料,凉意与他掌心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谢凛指尖划过她左臂的刀伤,突然从腐叶堆里捡起半枚兵符,缺角处与她掌心的铁片严丝合缝:"左贤王的兵符,三个月前就该随贡品送入中原。"他的声音低沉如狼嚎,"他们用沈家军的箭伤我,就是要坐实太子假传的屠城令。"
记忆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昨夜在军医署,她偷听到北狄医官说鹤顶红无解,除非...除非用北狄皇室秘药。沈知微望着谢凛胸前逐渐转淡的黑血,突然明白他为何甘愿被她拖进地窖——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有她能救他,用沈家军的血誓丹,用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丝温情。
"商队是左贤王的人。"她握紧兵符,狼首的眼睛处缺了角,像只被剜去眼珠的战狼,"他们会查验每具尸体的牙齿和伤口。"话未说完就被谢凛按住肩膀,他指尖的曼陀罗花瓣擦过她唇畔:"混着你的血服下,能让心跳降到龟息。"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后,"我会亲自抬着你出城,就像抬着我战死的副将。"
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响起,沈知微望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蓬头垢面却眼神灼灼。这个本该是仇敌的男人,此刻睫毛上还沾着腐叶,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觉得真实。他用腐尸做盾,用阴谋做甲,却在生死关头,将最脆弱的后背留给她。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信你?"她忽然冷笑,指尖划过他胸前的狼首纹章,那里还留着她的血渍,"你身上有我父亲的血,有沈家军的箭,还有..."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还有太子府的箭,射穿了他的胸膛。"
谢凛的眼神骤冷,却在看见她泛红的眼眶时软下来。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那里跳动的脉搏沉稳如战鼓:"你父亲临终前,把沈家军军旗系在我身上,让我护你周全。"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知道,只有我能带你穿过这乱世的刀山火海。"
沈知微浑身一颤。她想起父亲副将王猛的青玉镯,想起尸堆里掉出的兵符,突然明白这场阴谋里,他们都是被蟠龙绞杀的孤狼。墙角的麻布袋还在渗着黑血,却不再让她恐惧——因为她知道,比起太子府的权谋,谢凛眼中的火光,才是她在这腐尸堆里,唯一能抓住的生机。
"好。"她抬头,将曼陀罗花瓣放进嘴里,苦涩在舌尖蔓延,"但你要答应我,到了北狄,带我去见左贤王。"她的指尖划过他唇畔的血,"我要当面问他,为何要用我沈家军的箭,杀我父亲。"
谢凛愣住了,随即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成交。"他站起身,银甲碎片在晨光中闪烁如星,将半幅染血的军旗塞进她手里,"到了北狄,你是我的战利品。"他的指尖划过她凌乱的发梢,"他们会检查你的每道伤口,而你要记住..."
"记住像具真正的尸体,一言不发。"沈知微接过军旗,发现上面的狼首纹章与沈家军的几乎相同,只是多了道横贯双眼的刀疤,"就像你现在这样,用腐尸做盾,用谎言做甲,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到最后。"
谢凛转身走向地窖出口,晨光为他镀上金边,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暗色。沈知微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掌心的兵符上刻着行小字:"狼首泣血,蟠龙食骨"。她握紧兵符,指甲嵌进缺角处,忽然觉得这道缺口,就像她与谢凛之间的羁绊——不完美,却严丝合缝,缺一不可。
晨雾渐散,地窖里的腐尸味愈发浓烈。沈知微摸着左臂的刀伤,想起谢凛说的"味道记住了"。这个敌国战神,竟在生死关头,记住了她血的味道,就像记住了那个暴雨夜,她在尸堆里抓住他的温度。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狼首铁片,上面的血痂己经凝固,红得像朵开在乱世的花。或许,从她捡起这片铁片开始,就注定要与这头北狄狼纠缠一生——他是她的杀父仇人,也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在这腐尸堆里,唯一能依靠的,带刺的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