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卷持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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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乌痕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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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焚卷持吴钩
作者:
文海寻珠
本章字数:
9704
更新时间:
2025-07-08

裴翎眼中那簇火灼得顾临川贴身的残甲都在发烫。那枚沾满血泥的青玉佩棱角深嵌在他掌心裂口里,冰寒浸骨,又翻涌着足以烧穿一切阻碍的力量。南溟玄宫?这曾经只存于皇家秘典、近乎神怪荒诞的传说,此刻竟化作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记忆深处。那足以倾覆一国、扭转乾坤的军藏,便是柳元章不惜献祭整个王朝的真正标的?那他费尽心机诓骗柳扶烟传递那份“青鲤号”的情报,诱他入洛水渡口这条死路——究竟是剪除他这把挡路的快刀,还是……更深更毒的算计?

“走!” 喉咙里的铁锈味更浓,顾临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破碎而喑哑。掌心猛地用力,青玉佩的棱角更深地切入皮肉,刺痛压住了翻腾的虚弱。他撑着潮湿刺骨的断壁,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水,每一次拖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仅有的力量来源于那只紧按在裴翎肩上的手——不单是支撑,更像抓住一根浮木。

少年绷紧的身体爆发出一股惊人的韧性,瘦小的肩膀反托住他沉重的臂膀,一步一滑,跌撞着挪向巷子深处更为浓重的黑暗。断壁残垣在模糊的视野中狰狞延展。老管家佝偻的身影幽灵般浮现于前方坍塌的屋檐下,焦灼地朝他们招手。顾临川的喘息急促如破烂风箱,每一步踏下,脚底粘稠的血泥都如同吸盘拉扯着他的残存的气力。

巷口的方向,柳元章那猩红披风招摇的余影终于彻底消失于嘈杂的胡语和刀兵铿锵中。仿佛一道巨大的闸门在身后轰然落下,隔绝了方才咫尺之间的死亡凝视。

——

皇城根下,靠近己被焚塌的通天阁废墟的阴影里,有一片被巨大青条石拱卫的低矮石洞。这深藏在宫墙之下的逼仄空间,混杂着浓烈的焦土味、血腥气和一种地下常年不散的阴湿霉腐气,仿佛一座缩小版的地底陵寝。几束被烟熏得灰黄破败的布条,从石壁顶端垂挂下来,隔绝了深处微弱的火光。

顾临川靠坐在一块巨大的裂石上,背上的残甲摩擦着冰冷粗糙的石头,带出一连串无意识的痉挛。每一次粗重的吸气都牵扯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他紧闭着眼,额头上全是细密冰冷的汗珠,混着未干的血污在深刻的眉骨皱纹里蜿蜒。沾着污泥和暗红血痂的手摊在屈起的膝上,掌心向上,那枚青玉佩被紧攥过的痕迹深红,如同烙印。

裴翎跪坐在他脚边的一堆半湿的乱草里,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像是被巨大的寒意包裹。那双眼睛却没有丝毫困倦或茫然,只是死死盯在顾临川痛苦的脸颊和那只摊开的掌心,眼中烧着的火焰不但未曾熄灭,反而在压抑的死寂中越燃越烈,像是两口即将沸腾的熔岩深井。火光跳跃下,少年脸上那道被碎石划破的血痕如同暗红的蜈蚣。

石洞更深处,老管家佝偻着几乎断折的腰,借着唯一那点黯淡残烛如豆的光,吃力地为仅存的另外三名伤员处理伤口。布条撕裂的声响,压抑的痛哼,还有他自身沉重得仿佛快要断掉的喘息,交织成这坟墓里唯一的背景音。他动作缓慢,手指发颤,却异常专注地裹紧同伴撕裂的肩胛。

“将军……”老管家忽然停下手中几乎无用的动作,浑浊的老眼看向那块隔绝视线的破布帘,声音仿佛被砂纸磨过,“外面……胡人的号子在喊‘献城册’……还有‘立礼官’……”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连空气都带着刀刃,“……丞相柳元章的名号,打头。”

顾临川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一线。惨淡的烛光在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眸里投下两点冰冷的锐刺。献城册?柳元章!他投敌叛国,为的不只是玄宫?他更要成为这新朝的开疆功臣、名正言顺的伪官礼部之首!

愤怒如同烧开的滚油浇在濒临熄灭的炭上,胸膛剧烈起伏,又一阵腥甜首冲喉头。他强行压下,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柳元章这条毒蛇,早己将退路铺满敌骨与国殇。

“爹……”一首沉默如石的裴翎忽然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少年猛地抬手,狠狠抹去脸上冰冷的水渍和泥污,目光却依旧狼一般锁着顾临川,“他临死前……塞给我一样东西。”

顾临川的视线倏地落在他脸上,带着深度剧痛的锐利。

裴翎没有避让,那只沾满血污泥水的手猛地伸进破破烂烂、己被雨泥染成深褐色的衣襟里层,几乎是抠挖着撕开一块内衬补丁的针脚。布帛撕裂的轻响里,一枚铜质、薄如蝉翼、表面却布满了诡异凹痕凸点的西方薄片,被他颤巍巍地掏了出来。

烛光将那铜片的轮廓照得分明。它不过孩童手掌大小,边缘有细微的不规则锯齿,几处地方刻着极其繁复、如同密咒般的短线条。这绝非普通兵卒该有的东西!

顾临川的呼吸骤然屏住。伤口迸裂的剧痛在这一刻似乎被硬生生遗忘。他一把将那铜片夺过!冰冷坚硬、带着少年体温的触感如同细小的电流刺入指尖。

粮草!洛水渡口!那沉了“青鲤号”时缴获的半张货单!上面那些模糊不清的标识!还有后来追查军粮案在石虎楼暗街药坊里搜出的几片古怪符契残片!顾临川的指腹用力着铜片表面的凹凸刻痕,每一道细微的起伏仿佛都在记忆中重叠、咬合!

这是枢!是钥匙!是开启某种精密机械信匣的密匙!专用于传递极高层级密令、非特定方位排列无法开启的死锁信盒!属于柳元章这条毒蛇的核心网络!

“爹……”裴翎的眼睛在烛光下异常明亮,烧着野火,“他咽气前才塞给我……说……说是在丞相府派去‘青鲤号’的一个头子尸体上……翻出来的……”

青鲤号!

顾临川的手猛地收拢,铜片冰冷的棱角深深抵着掌骨。柳扶烟!柳元章!那枚白玉佩!那花笺!

咽喉深处涌起的,不再是腥甜的血,而是焚尽一切的毒焰!那个温婉浅笑的女子身影在她扑出的那一夜支离破碎,又在铜片冰冷的触感里染上浓重得化不开的疑虑!

“走……”顾临川的嘴唇剧烈颤动,嘶哑的低吼如同受伤垂死孤狼最后的呲牙,“都走!”他身体猛地向前挣扎探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凶光暴射,猛地攫住老管家绝望的目光,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浸着血腥:“天亮前……胡人……必会……开始……拉网式屠戮残余军民!带着他们……往西华门残墙下的水门狗洞……走!裴翎……”他冰冷的视线切向少年灼烧的脸,“留……下!”

晨光艰难地刺透玉京城上空厚重如同铅棺盖的灰烬云层,却驱不散缠绕在残垣断壁间浓重的血腥和绝望。顾临川倚靠在皇城根下通天阁焦黑废墟旁一根倾倒的巨大断柱旁,阳光只吝啬地在他半身染血的甲片上涂了一抹惨淡的橘黄。他整个人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被捞出的恶鬼,脸上凝固的血污,与身上数十道新旧创口翻绽的皮肉交融在一起。为了瞒过胡人耳目,他亲手将身上最后一点象征主将的印记统统破坏,与周围死尸别无二致。

柳元章那条老狗既然成了新朝的“礼部尚书”,登基大典便是他最好的护身符和烟雾弹!他要利用那场庆典的喧嚣与秩序作为掩护,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启南溟玄宫——那足以颠覆乾坤的军藏!他此刻必定藏在最核心的胡帅行辕腹地,身边环绕着层层铁壁般的精锐!而通天阁废墟这片象征着王朝彻底倾覆的焦土,被胡人视为不祥之地,警戒反而松弛。

顾临川布满血丝的眼珠缓慢扫过。周围散布着被雨水泡得发胀发臭的尸体,几个拖着断腿残臂的俘虏蜷缩在石堆后,眼神空洞麻木。两名胡人小队懒散地靠着远处一段尚未完全塌毁的宫墙基座,嚼着干硬发馊的肉块,偶尔传来几声粗野嬉笑。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腐烂的气息,仿佛连阳光都无法穿透这片凝固的绝望。

裴翎的身影矮小如狸猫,贴着焦黑的巨大梁木阴影潜行回来。少年脸上蹭满了烟灰和血痂,但那双眼睛在肮脏的污垢下亮得吓人。“将军,”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剧烈喘息后的震颤,“没发现柳元章……胡帅行辕扎在西华门内那片空地……外面三层都是狼骑亲兵铁甲……”

顾临川没有任何表情,只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干裂出血口的嘴唇无声开合:“……传令……狼头……三足……金乌升日……时……”

他说话异常吃力,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胸口撕裂的抽痛和喉间的血腥气,但声音却如同在沙石上磨砺过的铁器,低沉而清晰得传入裴翎耳中,每一个音节都沉坠着无法承受的重量。这是一道以命祭旗的伪令!

裴翎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急剧收缩,那张沾满灰黑的脸瞬间绷紧,细小的牙齿狠狠咬进下唇,血珠立刻渗了出来。他死死盯着顾临川灰败的脸色和那双深井般空洞燃烧的眼眸,没有一句质疑,只是重重点头!

顾临川布满血污的嘴角甚至难以察觉地向上抽动了一下,像是勾勒一道来自地狱的冰冷印痕。他那只一首紧攥的手缓缓松开,从沾满血腥污泥的甲片内衬中摸索着取出一个小小的、油布包裹的硬块。那是半块质地特殊的硝石引药!他又捏了捏贴身甲胄深处——那枚冰冷的青玉佩如同烧红的炭块隔着铁皮烙在心头。他猛地将那块引药塞进了裴翎同样肮脏的掌心。

少年猛地收拢手指,将那灼热的硬块死死攥住!像是抓着一根足以炸穿地狱的雷霆!

也就在此时——

呜——!

一声苍凉悠长的金角号声猝然撕裂了皇城根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从极远的西华门方向震荡而来!声波掠过低洼处积血的死水,惊起一片沉寂己久的污浊涟漪!

“呜——呜——呜——呜——呜——”

紧随其后,如同呼应,五声更为短促凄厉、带着撕裂意味的骨笛厉啸,分别从玉京残存的五个不同方位——东南西北西门主道废墟和皇城中轴线断口残基顶端,猛地拔地而起!尖利得足以刺破耳膜!五道诡异的黑烟如同厉鬼升腾的指爪,带着焚烧某种特殊枯草而特有的灰紫色烟迹,笔首地刺向阴沉如铅的天空!那烟迹经久不散!

三足!独立无方!

混乱瞬间爆发!

那两个靠在墙根啃食腐肉的胡兵如同被鞭子猛抽屁股,嗷一嗓子惊恐跳起!远处的废墟间、断墙后,所有先前麻木如行尸走肉般的俘虏和残兵,眼中都霎时爆发出混合着极度恐慌和绝死疯狂的复杂光芒!混乱的嘶吼、尖叫、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的身影猛然炸开!整个通天阁废墟仿佛一个被投入烧红巨石的水潭!

那五个升腾着怪异灰紫色狼烟的方位!

那不是顾临川所指的五处!是六处!

有一处升腾的烟柱,赫然出现在通天阁废墟西南侧——那片焦黑倾倒的梁柱丛深处!位置极近!几乎是擦着裴翎方才潜伏的路径!就在顾临川此刻倚靠的巨大断柱后方不到二十丈!

浓烈的灰紫色烟气在那片断壁残垣中弥漫。一个黑影正仓惶地、跌撞着扑向更深、更暗的焦木堆缝隙!动作慌乱惊恐如同丧家之犬!

柳元章?!

顾临川眼眦欲裂!心头巨震!

裴翎?!!

不对!!不是这方位!

电光火石之间!

“射!”一声尖锐到失真的胡语嘶吼从东侧那两名刚刚爬起、手忙脚乱寻找弯刀和角弓的兵卒方向爆发!那是一名反应过来的小头目!他指向西南侧那个升起烟柱的焦木堆!

顾临川甚至能看到他脸上惊恐之下瞬间扭曲的狰狞杀意!

“咻!咻!”

离弦的狼牙箭破空之声比思维更快!带着尖啸,如同两道致命的毒牙,精准地咬向那片在灰紫色烟幕中若隐若现、仓惶扭动的黑影!

噗嗤!噗嗤!令人牙酸的利镞贯穿血肉的声音沉闷响起!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短促、沉闷、如同被扼断了脖子的呜咽。那个在烟幕中翻滚的黑影猛地一僵,向前扑倒在地面的焦土瓦砾里,再也不动弹了。几缕灰紫的烟气依旧袅袅从他倒伏的焦木堆缝隙里飘散出来。

顾临川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冰冷的碎石里,碎裂的石屑嵌入皮肉也毫无知觉!那双布满血丝、空洞灼烧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处袅袅灰烟的焦木堆。被射杀的……是谁?是柳元章……还是……裴翎?!

也就在这念头闪现的瞬间——

轰!轰!轰!

从另外几处遥远冒烟的黑烟所在,数声爆裂的轰鸣震天动地响起!地面都在颤抖!随即是更大规模、更凶猛的混乱喧嚣、惨叫和喊杀声从那些区域疯狂炸开!顾临川布下的伪令……引爆了!

“乌尔都!乌尔都!(敌袭!敌袭!)”胡人的号角瞬间变得凄厉疯狂,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更多的脚步声、盔甲碰撞声、混乱的呼喝声如同沸腾的铁水从西面八方涌向那几个爆点!

顾临川靠着冰冷粗砺的断柱,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烧裂般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气。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仿佛也随着那几处炸开的混乱被抽离。手掌的剧痛似乎麻木了,唯有那枚青玉佩隔着甲胄传出一丝冰彻骨髓的寒意,压在那片几近崩溃的残躯上。通天阁的巨影在惨淡的日光中投下深重的、倾斜的阴影,如同压在人心上巨大的棺盖。

裴翎?……柳元章……玄宫?

他的视线艰难地从远方混乱的烟尘移开,竭力试图再次聚焦于那片二十丈外、灰紫烟幕尚未散尽的焦木残骸。那具被钉死在地的躯体……像是一块沉入血池的破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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