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油灯下，田妈妈背对着门坐着，茅屋角落的阴影里，一个同样穿着粗布衣裳、用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走了出来。她低着头，仿佛不愿意让世人看见她的面容。
“碧荷妹子，这是新开的药……”田妈妈关切地说道，门外的江仪淬如遭雷击！……居然是碧荷！那个在母亲去世前半年被江章氏安插进漱石居，最后又神秘消失的碧荷！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江仪淬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推开那扇虚掩的破门，身影如同裹挟着寒霜的利刃，骤然切入了昏黄的灯光之中！
“碧！荷！”
两个字，如同冰锥，带着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恨意，狠狠砸在狭小的茅屋内！
田妈妈骇然回头，看清来人，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二……二小姐？！您……您怎么会……” 她语无伦次，惊恐万状。
碧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像被抽掉了骨头般在地，抖得比田妈妈更厉害，头死死埋在地上，不敢抬起半分。
江仪淬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抖成一团的两人，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寒冰，声音却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好得很！原来躲在这里！”
“不！不是的！二小姐饶命啊！”田妈妈涕泪横流，砰砰地磕着头，粗糙的额头撞在泥地上，发出闷响，“老奴……老奴……老奴罪该万死，只是当初看碧荷奄奄一息，实在是于心不忍，您千万不要告诉夫人，求求您了！”她猛地指向的碧荷，声音嘶哑绝望。
碧荷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抖得更厉害了。
江仪淬瞬间明白，她们以为自己是江章氏派来的，眼神锐利如刀：“救她？说清楚！若有半句虚言……”
田妈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道：“不敢欺瞒二小姐！当年……娘子去后，夫人遣散漱石居的下人，说是……说是怕过了病气。碧荷这丫头是最后伺候娘子汤药的，夫人……夫人怕她乱说话，就命心腹刘妈妈……在送她出府的路上……要……要灭口！”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中满是恐惧，“那晚……老奴男人宣和，恰好……恰好给老爷送文书回来，抄近路经过后巷，撞见了……撞见了刘妈妈指挥人要把碧荷勒死，塞进麻袋沉河！我男人认得碧荷，一时……一时心软，又想起娘子当年对我们儿子有救命之恩……就…… 就想着捞出来安葬碧荷，谁知……谁知碧荷妹子命大，还未断气……”
她喘着粗气，老泪纵横：“老奴知道这事太大，一旦泄露，我们全家都得死！只能……只能把碧荷偷偷送出城，藏在这荒郊野地……这些年，老奴每月偷偷给她送点吃食药材，让她苟活……二小姐明鉴！救下碧荷，也只是……只是想给娘子积点阴德，赎……赎一点当年没能护住娘子的罪过啊！”她特地提起余氏，想让江仪淬顾念往昔的情分。
江仪淬的目光死死钉在碧荷身上，那冰冷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洞穿：“碧荷，你说，我娘病中，你伺候的汤药里，到底加了什么？那所谓的‘风寒’，是怎么来的？说！”最后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碧荷被这声厉喝吓得一个激灵，终于崩溃，瘫在地上嚎啕大哭：“二小姐饶命！饶命啊！奴婢……奴婢是奉了夫人的命！是夫人……是夫人让我这么做的啊！”
她涕泪横流，断断续续地招供：“夫人……夫人给了我一个药包，很小……灰白色的粉末，没什么味道……让奴婢每次服侍茶水时，趁人不备，偷偷在娘子的茶碗里撒一点点……她说……说这药不会要人命的，只会让人身子越来越虚，看着就像……像风寒入体，这样就不能狐媚老爷了……呜呜呜……”
“药从哪来的？”江仪淬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奴婢……奴婢不知道！只听说……听说是夫人娘家章家……想法子弄来的……很金贵……”碧荷惊恐地摇头。
“还有那些信！挑拨我爹娘关系的信，是不是也是你放的？”江仪淬步步紧逼。
“是……是夫人给的……”碧荷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夫人说……说那些是……是娘子跟外男的‘私通信物’，让奴婢找机会……放在娘子妆匣的夹层里……等老爷来的时候……再……再装作无意翻出来……奴婢……奴婢该死！奴婢的弟弟在章家铺子里学徒，夫人说……说若不听命，就……就把他打发到最苦的矿上去……奴婢……奴婢不敢不从啊！”
“信中写了什么？”终于……离真相如此接近。
她伏在地上，如同烂泥：“信里写了什么……奴婢……奴婢一个字也不认得！真的不知道啊二小姐！求求您……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茅屋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碧荷压抑的抽泣和田妈妈沉重的喘息。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江仪淬惨白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她站在那里，身体僵硬，虽然早己猜到谁是真凶，但是想到母亲因为这“一点点粉末”缠绵病榻的痛苦模样，咳血的画面，临终前冰凉的手……一幕幕在眼前翻涌，最终都化作了江章氏那张看似端庄、实则蛇蝎的脸！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冰冷的躯壳下奔涌，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她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就在茶寮破败的茅屋后窗下，一道不起眼的身影，将屋内那字字泣血的招供听了个一清二楚。正是那日从槐树胡同跟踪江仪淬至瑞禾庄、又在今日一路尾随至此的灰衣小厮。
他眼中闪过精光，悄无声息地缩回阴影里，融入渐深的夜色，朝着灯火辉煌的汴京城方向疾奔而去。
相府深处，一处偏僻院落的花窗后。一只枯瘦、指节却异常有力的手，正在摇着拨浪鼓发出痴傻的笑声。
“……听得真真的，田婆子和碧荷那贱婢，全招了……二小姐己知晓夫人下药和信件之事……碧荷亲口指认药从章家来……”小厮耳语。
那只玩着拨浪鼓的手微微停下，枯瘦的指节微微蜷曲了一下。痴傻的迷雾瞬间褪尽，只剩下清醒得令人心悸的怨毒与精明。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后，“呵呵……呵……”笑声转回痴笑，那人仿佛沉浸在无忧无虑的童年，与这成年的躯壳完全不符。
